他现在最想看到的，是那个真正让他满身狼狈的人……

    墨勝把目光缓缓转向了孙悟空身后那正在弹琴的唐三藏。

    白衣僧人身上那如云的衣袍，像是连绵的白雪，袖口领口处的金色梵文又如皑皑白雪里绽放的金莲，于是抬手拨动琴弦时，微微飘动的衣袖里、都流转出无尽静谧的雅韵。

    这个僧人，无论是哪一面，都吸引着他的目光。沉静慈悲时的清雅，游刃有余时的从容，分析他身份时的聪慧，亦或者是因为他的过界行为而面露薄怒时、眼底深处的冷然。

    从他身上发现的每一种不同，都让墨勝觉得新奇又欢喜。就像他曾经在心中将唐三藏比喻成生长在悬崖峭壁处的花。

    初见时他以为这花脆弱易折，靠近后才发现这朵花，其实是能勾心魂的蛊。

    所以从他俯身去嗅那花香的那一刻起，蛊就入了喉。然后像细润的雨，无声的蔓延，等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蛊已经进了他的心脏，无法再被剔除。

    墨勝一直以为自己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冰冷的，他不会因谁而动容，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他对唐三藏产生了好奇。

    他自以为能摘下那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将花占为己有。

    却忘记了，花香是蛊，他闻了蛊，又身处悬崖，所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摔下去，万劫不复。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要拥有这朵花。

    因为这个白衣僧人真得很美好，美好得像是一个他不该去触及的梦。

    此刻，墨勝强忍着浑身剧痛，艰难得向前伸出手，他想要去抓住视线中的这个僧人，想在这最后……去…抓住点什么…

    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了，看似只有十几米，实际上却是隔了一条永远也跨不过的沟壑。

    所以他五指收拢后，掌心里所握住得，不过只是虚无。

    虚无……

    墨勝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眼里只剩下了浓浓的遗憾与不甘……

    笑到最后，心里只剩了抽疼般的苦涩之意。

    然而即使是这样难受，他的眼角也没有渗出一滴泪花。他是上古巴蛇，冷血至极，天生不会流泪。

    真是讽刺啊。

    墨勝垂下了眼眸。

    看着孙悟空快在自己面前的孙悟空，墨勝不禁在想如果一开始时，他没有用那些恶劣的手段将唐三藏抓走，他和唐三藏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但是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而且就算是时间倒退，他或许还是会选择将来到这青霄国的唐三藏抓走。自私如他，那种喜欢就要得到的独占欲，依旧会让他做出同样的事情。

    是的，他依旧会在第一时间将唐三藏从子诫寺抓来，但是他不会再把他带到那个洞府，而是好好的藏起来，藏到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会制定更谨慎、更周密的抓人计划，去彻底断孙悟空寻来的路，不会再留一点破绽，更不会给孙悟空救走唐三藏的机会。

    谁让他，体内流淌的就是疯狂又偏激的血。

    至于现在……

    就这样了吧……

    他现在很累很累…眼皮也很沉重……

    铜铃|声停了……琴音也停了……

    等孙悟空这一棍打下来，就彻底结束了吧。

    墨勝垂下头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往前伸出的手也渐渐放下了下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贴到地面的时候，掌心所接触到的却不是冰冷坚硬的砌砖，而是温暖的细腻的皮肤。

    那是另一个人的掌心。

    墨勝的身体猛地一颤，这如玉般光滑的温热触感，是……

    意识到这是什么的墨勝猛然抬头，当他睁眼看到白衣僧人正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手的这一刹那间，一股不知名的暖流在他那金色的瞳孔里汇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毫无血色的苍白双唇翕动了一下，“你……”

    墨勝想问些什么，但是却不知该从何开口。

    楚孑说道：“因果循环，你犯了错，种下了因，如今以死亡来了结这个果，这是惩罚。”

    “但你存在的痕迹不该被抹去，”楚孑看着墨勝，琥珀色的眸子里清晰的映着他的模样，“我与你的相遇，也是你种下的因，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过去，那么我也该去了这个果。”

    “你说你曾一直在仙昼国的海底之下沉睡。”

    “落叶归根，我会让悟空把你变化成蛇形的项链，然后我再将你放进仙昼国的海底。若是无人发现，你便在那里与这世间永存，与你的家园同在。若是某一天有人发现了你，因为喜欢而将你戴在了脖颈上，愿那人的体温能够温暖到你冰冷的身躯，让你在冬日里也不再感到严寒。”

    楚孑的声音清悦又低缓，然而就是这般平静而又沉然的语气里，却透出了一种独属于圣僧的温柔。

    墨勝听着这些话，瞳孔慢慢放大，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胸腔里奇异的膨肚着，开始修补着那撕裂般的疼痛。

    下一秒，他听到眼前这个白衣僧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墨勝。”

    好听得……亦如他在山洞时第一次听到的那般。

    楚孑对他说道：“如果你同意，那么现在，回握住我的手，让我知道你的回答。”

    墨勝，墨勝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纵使他心中有太多的遗憾与不甘，但这样的结局至少比灰飞烟灭要好太多。

    于是他用仅剩的那点力道，回握住了这只手。

    在他的手指扣上这只手背的这一刹那间，墨勝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这暖意弥漫到了他的皮肤里，化成了一股温水流淌到了他体内的每个角落。

    而他冰冷的心脏，也好似被这温水浸透了一般，变得湿润又柔软。

    得到了墨勝的回应，楚孑轻轻笑了。

    他看着墨勝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一句话，墨勝只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溢了出来。

    他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从唐三藏这双漂亮如琉璃的眼睛里，他看到了……

    那是一滴眼泪。

    上古巴蛇，永远不会流泪吗？

    不…

    那是因为过去的他，一直未曾遇到那个能让他落泪的人。

    在眼睛沉得快要合上的最后一秒，墨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似自嘲，又似释怀……

    唐三藏要去西天取经，求那大乘的佛法。

    他曾经在山洞说过……说他渡不了他。

    说过他是蛇，是天性冷血的，所以永远也不会被谁温暖。

    然而现在，曾经说着这些话的人，却又在他即将坠入悬崖峭壁的最后一刻，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的无情，藏匿在了温和清雅的笑容里，而当你以为自己发现了他的冷淡时，他却又给了你另一种温柔。

    温柔，又无情。

    所以圣僧啊，任是无情也动人。

    初见时，他以为他是猎物。

    却没想到最后，作茧自缚，误了终身……

===第29章 第 29 章===

在墨勝的身体消散的前一刻, 孙悟空按照楚孑所说，用法术将他变成了蛇形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