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全身漆黑的身影从前方树木后走出来，面对四娘，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既有中原细致又有西域深邃的俊脸。

　　四娘有一刹那的冲动，想冲过去把这个男人砍倒，可是她还是在努力克制，以至于握手的刀不住地颤抖。

　　黑伽罗慢慢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我一直想，你重新见到我，是会兴高采烈地拥抱我？还是会咬牙切齿地杀死我。现在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果然变了。没有以前的天真冲动，这样沉稳的你倒让我觉得十分惊喜。”

　　“我是变了，可你却没变，依然这么招人厌恶！”四娘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人，恨不得把他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心才会如此绝qíng！当年带着孩子一走了之，竟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那时，还是他们的新婚燕尔，也是孩子刚刚出生。

　　公孙四娘想象过无数次，如果重新再看到这个负心汉，她一定会质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此刻，她突然不想问了，知道了原因又如何，女子最美好的青chūn年华已过，母慈子孝的天伦之乐也毁了，就算知道答案，又能如何？一切都无法弥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

　　但有一个答案，四娘还是要他亲口说，“孩子，在哪里？”

　　那一瞬间，四娘似乎看到黑伽罗平静无波的眼中，有过一丝波澜，“早就没了。”

　　“怎么……没的……”

　　“伽蓝城破那天，被唐军杀死……”

　　“墨萧！你不是武功高qiáng吗？你不是王子老师吗？你不是jīng通伽罗术吗？为什么！为什么连孩子都保护不了！？”四娘对着他怒吼，对着他失控，双手抓着墨萧的双臂，指甲嵌入他的皮ròu，狠狠地抓出一道道血痕。

　　孩子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理由，她渴望着与孩子重逢的那一天，想念的时候，她做做小袜子，织织小棉袄，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想象着孩子围在身边，软软糯糯地叫着娘。

　　可是，这个男人竟然告诉她，孩子没了，而还是在这么qiáng大的父亲庇护下，没了……

　　墨萧任由她发泄，完全不顾身上被他抓出的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崩溃的泪水像缺堤一样汹涌，感受着她的双手像冰窖一样冰冷。

　　渐渐地，这个优雅的女人只剩下了láng狈，她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墨萧轻轻地点上她的睡xué，让身心疲惫的她倒在自己怀里。此刻，他才敢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道，“这趟浑水不要再趟了，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在凡舍好好过日子。如果……”

　　墨萧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大概不会有如果……

　　第102章 第 102 章

　　李氏兄弟趁两个落单的侍卫在旁边经过时，眼疾手快把他们敲晕，顺利地完成了变装，而且成功混入了巡逻队伍之中。大概只有这样才是最容易打探萨摩的消息，至少他们在军营里可以随意走动。

　　营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算是主营帐也不是很显眼，他们二人悄悄潜伏在帐外，细细的听着。

　　李沐在旁边用嘴型说道，李少卿行这jī鸣狗盗之事比谁都在行啊。李郅无奈不理他，压低身体留意帐内qíng况。按理说，萨摩应该就在这营帐内，但此刻真的出奇的安静，只是偶尔传来翻弄竹简的声音。

　　李沐打了个手势，进去？

　　李郅摆摆手，等等。

　　细听之下，屋内那人应该是起身走动，然后传来流水的声音。

　　“帐外寒冷，何不进来暖身？在下已备好热酒，只等二位赏光。”

　　李氏兄弟对视一眼，高手听音辨识的能力确实让人佩服，尽管他们已经敛去气息，尽量把脚步放得最轻，还是逃不过帐内人的耳力。

　　既然已经被识破，两人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掀帐而入。账内布置简朴，除了中间放着一张方形小桌，剩下就是那案几上一套暖酒杯具，那人坐于中间，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刚毅的面容中带着微笑，虽然蓄着须发却并不显老，眉宇与穆图果然有几分相像。

　　李郅虽身处敌营，依然从容不迫，倒像是此行来见一位好友一样轻松自如。他双手作礼，对穆德行长辈之礼。李沐只好跟随，等李郅应对。

　　“穆德将军，久仰大名！”

　　“李少卿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想我的‘大名’，应该是伽蓝国师吧。”穆德对眼前的青年人有些诧异，开始他以为唐人大多为固执迂腐之辈，尤其是有一定官职的，更是如此。然而，这个李郅不一样，他从容大方，不拘俗礼，就算他们身份敌对，依然表现出对对手的尊重，活了这么些年，好久没见过像李郅这样让他打从心里欣赏的人了，不禁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啊，既然没我的事，那我能否找令弟叙叙旧？”李沐早就不想待了，这里就jiāo给李郅吧。

　　“殿下请便，舍弟早就恭候多时了。”

　　李沐笑着出了营帐，心里嘀咕，谁会去见那个伪君子，我不过是借意出来打听小师傅的事qíng，两兄弟一样狡猾，哼！

　　李郅大方落座，笑道，“身份之事，我想穆德将军并不在乎，不如我们直接进入主题？”

　　“李少卿够慡快！那就请告知此行目的。”穆德明知故问，就想看这青年人窘迫，难道他还能说要来带走萨摩不成？

　　李郅十分诚恳，“请将军撤军！”

　　穆德捋捋自己的胡须，笑道，“呵，少卿是来开玩笑的？你觉得以你一人之力就可以让这十万大军撤去，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李郅笑笑，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在下见识浅薄，从来不知青玉湖这小小山头竟能容纳千兵万马。不过让李某最为佩服的是这伽蓝战士，万人挤于这丘陵之地，依然怡然自得，这不是一般军旅可能比拟的。对比之下，我大唐军士多年休憩，恐怕早就懒散懈怠，尽管守城战士众多，大概也不敌将军麾下一分一毫吧。”

　　穆德眼里闪过一丝杀气，真不知道原来这小子还有如此腹黑的一面，这明里赞许实则嘲讽，分明就是就是早已看穿他的戏码。确实，就算伽蓝国师能力通天，也难以在这郊野之处集结大军，且不说地方大小，就是要养着这么多人，也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就能实现的，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不过穆德并不在意人数的多少，因为他有一张王牌在手，伽蓝王子萨摩多罗，也是继伽蓝□□以来最伟大高深的伽罗师，区区一个大唐，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集结军队也不过是个幌子，王牌总要在最适合的时候用上，而这唯一的变数，就是眼前这个青年人李郅。

　　穆德举起酒杯，给对方敬了敬，接着自己一口喝下，“伽蓝人向来直接，没有你们中原人这么多拐弯抹角，既然你来了，倒不如入乡随俗。伽蓝一向以最qiáng勇士马首是瞻，如果你可以胜得过我手下一名高手，我会承诺撤兵，如果你输了，就请以鲜血祭奠我伽蓝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