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穆德一个人身在其中尤为突兀，他发狠着在那里高喊，诛杀李唐！复兴伽蓝！然而，他再也找不到人回应。此时此刻，才发现他其实已经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胡乱挥着手中的刀，“你们作甚！快杀了李世民！”

　　周围的人皆是躲避，无人敢靠近。

　　穆图让身后士兵放弃抵抗，急急策马到大哥身边，“哥！我们输了。哥！”

　　穆德大刀一横，擦着亲弟的盔甲划过去，溅出火花，他眼神一下收缩，狠狠抓住穆图双臂，“胡说！没输！没输！”

　　穆图被他近似癫狂地抓着不放，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痛苦。

　　筹谋至今，一败涂地。

　　穆图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他的心有多乱，一直苦苦寻觅的大哥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告诉他，要复兴伽蓝。或许过去，协助大哥，听从他的一切都是义无反顾。后来，是那个叫萨摩多罗的少年，就如阳光一般，让他从大哥的影子中走出来，有了自己的追求。

　　大哥当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又是如何筹谋一庄庄一件件的案子，渐渐把大唐蚕食，渐渐壮大伽蓝势力的？穆图一次都没有过问，他甚至不愿意知道这一切。

　　李沐与二位老臣赶至李世民面前跪下请罪。

　　李世民下马，亲自扶起两位老臣子，“爱卿辛苦了，何罪之有？”

　　转身便又拉起自己的孩子，“沐儿……”心头百转千回，让李沐留在长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沐明知如此，他早就看开。

　　戴大人恭敬地问，“陛下，是否治罪？”

　　李世民看着山崖上，眼里有些湿润，“圣旨已下，君无戏言。至于阿史那兄弟，让他们去吧。或许过去，朕……确实太过。”李世民自嘲，活了这么一把岁数，竟然还没有那孩子看得透彻。他最后只是说了句，承邺，还需要卿家多开导才是。

　　皇帝在禁军簇拥下回了皇城，李沐只在远远相送。他回望山崖，却始终没有迈开脚步，那个人，他也只能这么远远的，远远的守着。

　　穆德jīng疲力尽地倒在自己阿弟怀里，嘴上还是絮絮叨叨，最终穆图不忍，点上他的睡xué。

　　长安，此生再也不会来了。

　　临走前，他看向那个方向，最美的风景早已烙在心头，无憾了。

　　突厥军队在可汗的带领下撤出大唐，往家国而去。

　　至于那些伽蓝士兵，遵照帝王懿旨，有的归入唐军，有的解甲归田，一切尘埃落定。

　　李郅舒了一口气，回头，月光被乌云遮蔽，少年融入夜色之中。

　　李郅狂奔而去恰恰把人接住，怀里人轻得似乎被风一chuī就要消散。他眼睛含着笑意，却再也不灵动了。白瓷般的脸几近透明，身体冰冷如雪。

　　李郅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最后带着哭腔尤不自知。

　　四娘三pào赶来，紫苏也带着双叶来了，四人什么都没说，姑娘们qiáng忍着声音默默地流眼泪，三pào一拳打在树gān上，手被砸出了血，四娘跪了下来，脱下披风给萨摩盖上，眼泪就开始哗啦哗啦地流。

　　“他已经耗尽了自己的jīng血与神魂，把他jiāo给我吧，他想回伽蓝。”墨萧缓缓走来，把手放在萨摩眼脸处，轻轻拨下。

　　李郅死死抱着不放手，“别吵……他累了，睡着了……”

　　墨萧在旁边静静地等着，时间好像停止了。

　　李郅呢喃道，“你还欠着四娘的钱呢，这样就想一笔勾销……太狡猾了……还记不记得我还欠着你一顿太白楼呢……你不是说最放不下的是美食吗……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说好的帮三pào追到紫苏呢，你看你是不是想食言，三pào要气坏了……双叶的宝贝们还不够呢，你们不是说一起去找西市找新玩意吗……丢下人家一个姑娘，太不仗义了……”

　　从此凡舍要安静了吧，客人们终于耳根清净了……四娘终于不用留着那骗吃骗喝懒虫，收入可以进账一大笔……三pào终于不用总被使唤了，这下舒坦了……紫苏终于不怕那幼稚鬼总是突然吓唬自己了……双叶终于不担心自家的小灰小白被那调皮鬼弄得支离破碎，客死异乡了……李少卿的钱袋从此不会总是空空如也了，大家都能好好的了……

　　可是啊……李郅舍不得，舍不得那个gān了坏事飞快逃脱的身影，舍不得那个偷吃食物还理直气壮的嘴pào，舍不得办案时机敏狡慧的眼神，舍不得结案时自信果断的神qíng，舍不得有时恍惚迷糊，舍不得有时jīng明算计，舍不得他的笑，舍不得他的泪……舍不得……

　　李郅从怀里取出小盒，拿起那只秀美的手镯，小心地戴在萨摩的手腕上，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绿松石耳坠……

　　他慢慢地站起来，缓缓地走向悬崖……

　　第111章 第 111 章

　　一年后，李郅把大理寺少卿的职位顺利jiāo接，便向李世民辞官。四娘也把凡舍关了，与三pào一起跟随他南下。记得临走时，紫苏和双叶哭得梨花带雨，三pào依依不舍，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四娘最后看了一眼长安，想起墨萧说过，会带她和孩子去苏州看看，听说江南钟灵敏秀，人杰地灵。就算如今早就物是人非，就算现在只剩下自己了，她还是想去看看。

　　本来就没有目标，李郅也就赞同了四娘的提议。

　　这一天，他们到苏州城，李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只静静躺着一只耳坠。

　　听过江南的美食很多，希望你会喜欢。

　　三人踏进城内，不自觉就喜欢上了这里，gān脆就在这里落脚了。

　　四娘重cao旧业在这里开了一家凡舍，当然这次的跑堂有三pào不说，还有英俊潇洒的李大公子，自然要增色不少，那些水灵灵的姑娘一见到他，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个个如láng似虎恨不得把李公子抢回去当个乘龙快婿。

　　四娘自然乐得自在，反正每次这些姑娘们一日三餐都要在这里解决，自己只管把算盘打得响亮，李郅的窘迫她完全忽略不计。

　　每次打烊后，李郅才有时间一个人待着，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顶看着满天繁星喝酒。

　　晚上，四娘也拿着酒上来了，“怎么了？又想那小子了？”

　　李郅低头笑笑，灌了一口酒，“我时常在想，那天如果不是黑伽罗出手，我是否就真的跳崖了。”

　　“哼，就那么点高度，就怕摔不死你，摔个半身残废，我现在岂不是亏死？”

　　“是啊，就怕萨摩也不欢迎我，嫌我太抠门。”

　　“才知道。”四娘回想起那天，李郅一直抱着萨摩不放手，最后竟然失魂落魄地走向崖边。是黑伽罗点了他的xué道，然后把萨摩带走。

　　那个负心汉，还是跟过去一样擅作主张，这么一走就再无音讯，看来当初不应该对他手下留qíng，以至于现在，他究竟把萨摩葬在哪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