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红)典狱司
赤着的脚带着狱中能给他仅有的的温度,融化着脚下的雪地。体温渐渐散失,踩实了一片新雪。
伸手推开挡在面前的张启山,二月红向前小走两步,凛冽的冷气滚过他受过伤的肺叶,又惹来一阵咳嗽,喉头甜腥。
二月红弯下腰,仍旧闭着眼。比手指更显接触到雪地的是两侧的长发。一身的营养怕是全长上了头发,柔软gān净的长发垂散在雪地上,黑白相称,醒目美极的狠。
掬起一捧新雪,略带水分,gān净纯净的刺眼,二月红两掌合并,把那雪挤压进手心,双手合十,放在唇边轻轻呵一口白气。不一会儿便有融化出的水顺着手腕流下,浸湿了单衣袖口。
察觉被人被从后拥住,二月红侧过脸。单衣和大氅被锁骨撑开,左肩的红莲露出来,火红的直刺人眼。
结实有力的小臂横过他的前胸,捂住他的肩膀,紧紧箍住。沾满半融新雪的双手垂下,指尖滴落雪水。张启山修长有力的右手挡在他眼前,替他遮住一片光,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
“睁眼。”
二月红顿时看到了整个血红的世界。满园红雪,脑中嗡嗡作响,了然已是一片空白。也不知何时开始晕眩,站不住脚,呼吸愈见急促,甚是张开嘴迫切的喘息。心脏的跳动,带着绵醇的酒香,顶动喉结上下滑动。
眼看是一副要晕厥的模样,张启山上前一步,黑色军靴狠碾上他苍白无血色的脚背,不消半刻便让他恢复了神智,再看脚背,却只是微微红了一片。二月红抬起头,苦笑一声,了了。
“难得……晴天。”他说。
“嗯。”他答。
张启山抬起头,呵出一团沉闷的白气,摸出烟盒,天蓝如水洗。
二月红用骨头都冰冻住的手捂住自己半边脸,眼球滚烫。
哈哈……二月红笑着。
对,二月红,心硬一点。什么都别讲出来,将死之身,何必再让人家看得低贱了去。深切至丢却了尊严,怕也难再称qíng了罢。
擦亮火柴,点了烟。透过烟雾看了看二月红,吸掉半支烟,张启山不住的再犹豫。
要不要讲给他听……自己一冬天囚他nüè待他,并非qíng仇,而是自己原本就是个变态;而这将死之人,该不该知道自己到底……为何,想何。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变态啊。张启山想到。
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却不知土壤下的根结从一开始就是扭曲歪斜的,如何屹立不倒?
yīn暗从来都需要有所寄托。温暖,gān净,平平淡淡,二月红。
施nüè,爱恋,全都是矫正扭曲的方式。这个不正常的,变态的生活本就辛苦的,张启山年轻时靠惊险刺激的盗墓度过,壮年时靠战争杀戮,毫不知qíng的二月红不过是不拒绝,给了份同qíng,就要拿今生所有的正常生活来换。
用张夫人的死牵制他,张启山自己想来都觉卑鄙。
能有什么办法,贪恋呗。
压在心底最yīn暗的东西拿出来,第一次得到同qíng,分享,共担,张启山甘愿称之为温水一捧,是任何凶斗,征伐都不能比拟的。
参天大树,从根坏起,坏死,腐烂。
甚至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承认想做的事qíng。
这样罢,二月红,陪我走过那个圆形拱门。若是走到了,我会告诉你二月红,亲自,开口,告诉你。我张启山,知错,愿悔改,你别死。
张启山心里第一次有了除却愧疚之外新的qíng绪,近似渴求,或是属于夹杂在新旧生活jiāo替的希望。这等新鲜的qíng绪将张启山团团包围,将他的每根神经刺激到崩溃。
烟糙填满整个心口,呛的眼睛湿润充血,张启山用指尖碾灭了烟头。血液像是到不了十指指尖一般,皮肤骨骼变得冰凉,呼吸也凝重起来,肌ròu紧绷。
若是……若是陪我走过拱门。我跪下来告诉你二月红,压上尊严,赌上xing命,告诉你。战争结束,我带你走。
……
“下辈子,可莫要再纠缠不清了。”他说。
“嗯。”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答。
张启山闭上眼,极力寻求一种解脱。无论何种结局都好,只是这过程实在太是磨人。军靴咯吱咯吱踩瓷实雪地的声音,乱麻般带着希望和纠缠,萦绕不断。别断,张启山心里只有此般一种念头,别断。
大脑如劫后余生一般的空白。
活下来,我对你好,一定百般对你好。去台北,去国外,张启山一介粗人,不懂qíng意,从前我愚钝,活下来,用后半生对你好,
qíng深难却,承认。
盖一幢房子,你想要的一池荷莲,踏雪海棠。chūn风,夏雨,秋霜,冬雪。北斗,南风,西城,东升。我陪你,愧对你的,都赔你。
没有铁链刑具,没有整日不的阳光,没有寒冻的牢房……这件事qíng上我做错了,本不该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留住你。
张启山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就像长久不得发泄,jīng神略有崩溃。再一下,再忍一下,拱门马上就到了。
大片厚重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新雪被压瓷实,嘎吱jian佞的响,生怕张启山不知道,不够崩溃。
张启山这时才狠地向后揽一把,以往……以往会抱住什么的,单薄,柔软的……什么。
终是开口道:“恨我么?”
……
此时的张启山,无比渴望二月红能够大吼大叫大闹一番。一如当年他带着满面的残妆,未褪的戏服,出现在自己大喜成婚的宴席上,当着诸多看客的面颜,杀了自己那还蒙着喜帕的,未曾娶过门的妻。
“我二月红,算个什么东西?”
一生没求过什么,果然是极恶之人,佛家禅说,不得善报,求什么,不得什么。
若你是女子,自当娶你回家;可你也是男儿郎,只结拜相jiāo,可我又怎么能仅满足于此。
二月红。佞幸,娈妾,戏子。被那不知内qíng的世人平白指责得如此不堪,我张启山一生不曾亏欠过什么人,唯你却是如何对也不住。二月红是什么东西?养不熟,对不住,极度偏执酽念的……东西。
张启山突然觉得空落,是从前拥有,现在不复得的……血ròu,叫人生生剥离,扯断血管,切碎经脉的难过。
拱门到了。
勤卫兵小心试探张启山,该做何?
他挥挥手,卷块糙席,葬了罢。
突然想回头,张启山忽地被这个念头折磨的浑身痉挛轻颤,握住拳忍着大脑传达给身体的所有冲动。
想回头看看,他倒在雪地上是何种姿势。
想看那单衣下的天火红莲,血红的颜色可曾褪下,若是下一世找寻不来可如何是好。
想知道他的表qíng,苦笑?平静?还是……解脱?
回光返照那么久,张启山捂着半张脸,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那么久……不就是在等一句“我爱你”么……
还是晚了一步。张启山站在拱门另一边,茫茫然不知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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