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正式结束今天的训练，浓重的夜色已经披戴上山顶。

　　大家三三两两地围聚在纳木错湖旁，法袍散发着微弱的萤火色泽，成为这片星空之湖周边散落的几点光斑。

　　纳木错确实是个净化心灵的好地方。

　　山峰绵延沉着，火堆把冰川雪砾映出橙色，星空就在头顶，一望无际。它们围拢了，把自己和同伴连结起来，拧成一条làng漫的光带。夜幕奔马而去，星子的光流就是反复振起的缰绳。

　　莉齐穿着厚重的棉服，仰脖子看天。看累了，整个人自然下躺，背贴大地，和星空面对着面。

　　她回忆起更久以前的一次夜奔，早于罗马尼亚下不完的那场雨，她和巴基两个人在某一天突然决定要走。

　　那天的星星也和纳木错的一样纯洁、硕大，象征着自由意志的诞生。

　　这股滚烫的新生意志灼热了她的心脏，像一头野shòu突然有了意识，渴望祓除孤独，走向群体。它的每次搏动都是一次欢呼，都在为她百难之中争取来的和平生活雀跃不已。

　　现在，星河倒灌，膨胀的星子像一颗颗小小的烟头，从遥远的天际尽头急不可耐地坠落了。

　　它们燎成一片，迅速把她体内积累的隐痛带走，并chuī进一股风，有一粒种子就在她饱受折磨后的心灵土壤上扎了根。

　　狂风如歌，天空如洗。

　　——它们又回来了。

　　那些红的蓝的白的，火苗重新升起。只不过轮廓隐约，黯淡到几乎不见。

　　洪水开闸，引渡到灌满只是个时间问题。

　　万籁俱寂中，莉齐深吸一口气，差点大喊出声。

　　感谢纳木错！感谢古一！她明天要吃整整三个煎蛋饼，放辣酱！

　　她揪起躺在自己边上的钢铁小人啵啵两口，泡芙吓懵了，在地上连打两个滚。

　　……

　　第二天莉齐买煎蛋饼回来，发现卡玛·泰姬门外坐了一个陌生人。

　　他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流làng汉，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他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敲门的动作疯狂极了，一刻不停。

　　“放我进去！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声音渐弱。曾经的斯特兰奇博士，现在的斯特兰奇先生呆呆地滑坐在地。

　　他历经重重磨难，抵达这片传说之地的时候早已身无分文。

　　希望明明近在眼前，却因为他的傲慢尽数毁灭！

　　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去哪，也不知道在见识了这么神奇的力量后，还怎么去寻医问道，怎么自欺欺人。

　　他怔怔地坐着，直到jī蛋和葱花的香味唤醒了他的味觉。

　　斯特兰奇有点难堪：他实在饿了。

　　他的视线从下往上仰看过去。一双洁白的小靴子，朴素的法袍，嫩生生的脸。蓝眼睛俯瞰他，像bào风雨洗涤过的晴天。

　　但是吸引斯特兰奇的不是她的眼睛。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被她手里捧着的东西占据了。

　　那是三个煎蛋饼。散发热腾腾、让人抓狂的香。

　　因为太烫，她每咬上一口，就要“嘶”地吸气，但是还不肯放，抓着饼吃得两颊鼓鼓，嘴边沾葱花。

　　斯特兰奇没发现自己在咽口水。很大一声响。

　　“咕咚”。像石头掉到井里。

　　莉齐眯着眼睛看他。

　　这人怎么被赶出来了？

　　看看心灵火苗——呃，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重影。

　　——不止一个，好多好多重影。让人眼花缭乱的。

　　虽然她的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能gān扰到她的视线，足以证明他的jīng神力十分qiáng健。

　　他应该是块做法师的好材料。

　　只是为什么被赶出来了呢？

　　莉齐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人的心灵火苗越来越微弱了。它变得很瘦、很细的一条，像被bào雨打湿的木柴。

　　“你要吃吗？”

　　她含糊不清地问，同时把手里剩余的那张饼递给他。

　　……

　　“活该。”

　　莉齐听完莫度的解释，对斯特兰奇蹦出一句。

　　她垂下脑袋，鼓起腮帮子继续chuī凉苦荞茶。她最近爱上了苦荞的味道，它们有点像那种泰国小米的颗粒，泡开了却能香出八百里地。

　　斯特兰奇盯着她。他好像全然忘记那一饼之恩了，明明胡子头发都乱糟糟的，那双眼睛依然清亮、警惕，像一只不太亲人的猫。

　　莉齐一点也不怕他。

　　她很凶地呲回去：“看什么，以后有饼也不给你吃。”

　　斯特兰奇：“……”

　　然而话刚从嘴巴里吐出，莉齐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姐身份，有心装模作样，于是赶紧端起架子来。

　　她喝一口苦荞，故作深沉地嘘气：“我也认识和你一样天才的人，但傲慢没有蒙蔽他们的眼睛。你把你的身段摆得越高，只能证明你的见识有多短浅。”

　　斯特兰奇看上去疲惫极了，眼睛里蒙着一层yīn翳的灰。

　　但自负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这身段也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磕，冷笑出声：“那你呢？你是否能让我开开眼界、长点见闻？”

　　古一也就算了，他无话可说。

　　他倒要看看，这个一顿要吃三个饼的丫头有什么本事！

　　莫度在一旁直摇头。

　　莉齐没说话。她把茶杯里的苦荞一饮而尽，嘴巴里漫不经心地嚼。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轻抬。

　　眼前一花。斯特兰奇就看到火花连闪，这个蓝眼睛小姑娘轻轻松松，拿空气当墙，一口气画出了一堆图案。

　　形形色色，都是幼稚园笔触，狗、猫、熊、大象——

　　她一气呵成，指了指最后一坨粪便一样还顶着两只眼睛的东西，朝他努努嘴。

　　“喏，这是你。”

　　她还十分好心地提醒：“这是一只青蛙。”

　　说着她就冲“井底之蛙”斯特兰奇拉开嘴角，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斯特兰奇：“……”

　　……

　　斯特兰奇加入卡玛·泰姬，给莉齐的生活又平添几分热闹。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当师姐呢！

　　每一次上课，看到他抖着手半天画不出个形状，莉齐就抓耳挠腮地想去辅导他，却被古一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古一对他格外上心。莉齐倒没什么嫉妒的，斯特兰奇确实是个好苗子。

　　——再说，她自己也有别的事要gān。

　　比如，练习传送门。

　　心灵能力恢复一些后，她在这方面更是进步神速。

　　今天的“画笔”在手中运行顺畅，从未有过的流利和轻松。伴随着火花四溅，橙金的线条慢慢闭合成一个完整的椭圆。

　　终于成功了！

　　莉齐兴冲冲地，一脚跨出门去。

　　——然后踩空了。

　　她感觉自己在下落。速度很快，不到一秒，她就降落在一片洁白上了。

　　那团洁白还是柔软的、鼓起来的。被她砸出一个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