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的语气听上去郑重却也不乏轻松，即使落入即将被抓进监狱的境地，介绍目前处境和分配任务时，也如平日一般条理分明，仿佛世间任何难题都不会困住他，哪怕情况再危急。

　　“这个录音，半井小姐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中岛敦看了眼半井桃水握在手心的手机，“你是在担心太宰先生吗？”

　　“我只是在考虑下一步计划，倒是不怎么担心太宰啦。”半井重新将手机揣回衣兜，“那家伙……给他一支发卡，他能撬遍整个横滨的锁，监狱困不住他。而且……也算是从前在港黑和他共事多年的经验吧，只要他的大脑还在转动，一切就都会照着他的计划发展，即使中间稍微有所偏差，最后也会重新回到预定的轨道。印象里鲜少有脱轨的时候，除了……”

　　“除了？”

　　“嘛……没什么。”半井桃水摇摇头，转移了话题：“敦君会游泳吗？”

　　“会的。”忽然想起什么，中岛敦笑了，“说起来，我第一次遇到太宰先生，就是看他在河里漂着，我还跳下水把他捞上来了。”

　　“事后一定被他埋怨了吧？”半井桃水弯了弯眼睛。

　　“是啊，我被指责打扰了他的入水。”中岛敦抽了抽嘴角，干笑道。“不过直到现在我也在庆幸当时的选择，如果当初没有多管闲事，我可能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吧。”

　　“敦君做了好事，当然会有好报。”半井桃水伸手揉了揉人虎少年的头发。

　　“前面就是赫本镇附近的黑岩山了。”

　　操着一口冰岛味道的不规范英语，当地向导伸手指向小镇公路尽头，“你们要找的scartaris火山就在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行。”

　　向导是半井桃水和中岛敦在雷克雅未克街头随便找的，是个街头卖艺的青年。他穿着一身北欧花纹风格的灰绿色毛衣，现在十字路口边的长椅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唱着古老粗犷的维京民谣。

　　半井桃水问这个街头歌手能不能带路时，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三千克朗一小时，因为两人赶时间，就没跟他讨价还价。

　　“scartaris火山的名字出自凡尔纳的《地心游记》。这座火山没什么看头，名字也是当地人照着书取的，其实跟书里那座火山没什么关系。无论是凡尔纳主义者，还是旅游看风景，蓝山公园的Thrihnukagigur火山都是最高的选择，那是世界上唯一一处可以允许游客进入火山内部探秘的地方。”

　　向导将人带到黑岩山附近，见半井桃水付钱爽快，心情一好便多嘴说了一句，“我可以带你们去蓝山公园，向导费用可以打折哦！”

　　“不用了，谢谢，我就是想看看这座和《地心游记》里同名的火山。”半井桃水微笑着婉拒了向导的提议，打发走对方后，两人去镇里买了潜水工具。

　　“一会下水后不是游泳，也不是普通的潜水，而是洞潜，危险性要远远大于浮潜。”

　　爬过黑岩山，抵达火山湖畔边，半井桃水一边检查潜水工具，一边嘱咐中岛敦，“水下空间封闭，环境复杂，能携带的氧气和照明有限，我们又不知道录音里那个前警察总监说的洞道在哪，长度多少，所以发现洞道时先不要急着进去，记住位置上岸换新的氧气瓶，随时注意剩余的氧气含量，安全第一知道吗？”

　　中岛敦连连点头，努力将半井桃水的话全部塞进脑子里。

　　“推进器不要随便打开，撞到头你就死定了。每推进一段距离都要减压，不然水的压力会损伤内脏。”

　　“嗯嗯。”

　　“切换气瓶时一定要让我来监测，主绳夜一定不能弄丢，这可是会要命的事。万一氧气没了或者引导绳断了也别慌，你身边还有我呢。”半井桃水叹了口气，“真不想让初学者下水，要不你还是留在地上……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下水后一定要跟牢我。”

　　“半井小姐会的东西好多啊。”中岛敦挠了挠头发，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感觉真的很厉害啊。”

　　半井桃水沉默片刻，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道，“我过了三年多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日子，那段时间，基本该会的不该会的我全都学会了。”

　　她的人生大致能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和同龄小朋友撕逼的福利院时期；第二阶段是学会杀人和保护自己的黑手党时期；第三阶段是平静的美国求学时期，这段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多；第四个时期便是父母死后直到现在的流浪时期。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游历全世界的作家生活挺浪漫的，其实并不是这样。

　　调查「镜面人」组织的一次次失利，开始写文章时不被赏识的失落，所到之处的人种歧视和压榨，自身的贫穷，时不时冒出的恐吓信……那三年多，她没有一天不是在苦苦撑着。

　　人要重新站立起来，其实也容易，不过就是硬撑起那根脊梁罢了。

　　在横滨时，那根脊梁是太宰治；离开横滨，那根脊梁就是她自己。

　　偶尔会想起在横滨的日子，想起和某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就又觉得有力量了，再苦再累，也能昂首挺胸继续向前走。

　　相比同处一年多的亲生父母，太宰更像是她的家人。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太宰的感情。家人与信仰，这种到底算不算爱，她也不明白，但是如果有能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她希望那个人，只是他。

　　“走吧，敦君，我们该下水了。”半井桃水从湖畔站起身，“太宰有他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不是很了解深潜，但是我知道深潜必须经过系统学习，就算是有十几年经验的深潜专家，面临未知的水下世界也是非、常、危、险、的，像敦君这样赶鸭子上架的……他天赋异禀我们别学他。

　　第51章

　　冰岛「镜面人」基地偏隅， 地下暗河平静的水面一开始只是冒出了几个泡泡， 随后泛起一圈圈涟漪。旋转的水波中， 两个脑袋忽然从河里冒头。

　　爬上岸边， 摘掉呼吸罩， 半井桃水深呼一口气。

　　“吓， 吓死我了……”中岛敦趴在岸上， 一脸后怕道：“差点以为要被淹死……”

　　穿过水下洞道时出现了突发状况，可能是推进时角度没选好， 中岛敦的氧气瓶磕在岩壁上， 发生了泄漏。半井桃水用自己的氧气面罩和中岛敦轮流吸氧， 两人也算是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水下洞道，潜入地下暗河。

　　“往好处想，经历过这次事故后你又学会了一项技能呢。”半井桃水拍拍人虎少年肩膀以示安慰。她抬头四顾， 发现两人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处废弃的地下矿道。

　　矿灯在岩壁上明明灭灭， 通过不稳定的光， 半井桃水在生锈的矿道旁看到一座比人高的神像。

　　神像上满是青苔和污垢，她走上前几步，辨认良久才认出这是耶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