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中原中也讲了那么多，郁凌不仅没有感觉好受一些，反而让他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情况。

    长时间的穿越，一次次附身，一次次脱离，让他的精神变得疲惫不堪。

    扮演着另一个人，伪装成另一种性格，连续不间断的出戏入戏……

    他已经厌倦了。

    之前陌在的时候，无论是一开始的陪伴也好，后来的警惕戒备也罢，总归让郁凌一直提起精神的。而这个世界陌不在身边，郁凌就好像是硬撑着活下来、在了却最后心愿后飞快的撒手人寰的病人一般，陡然放松了下来。

    然后，就感觉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那种巨大的疲惫感。心中住着一头仿佛能够吞噬自己的巨兽，让他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他之所以会如此异常的关注中原中也，也无非是想要在中原中也身上寻找顾嵘劭的影子。

    然而越是寻找，却越是清楚，中原中也根本就不是顾嵘劭。

    他和顾嵘劭不一样。

    很不一样。

    这个认识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有那么几刹那，郁凌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争夺郁家继承权的那段日子。

    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背叛，所谓“兄弟”的不怀好意……所有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对自己充满恶意。

    郁凌还来不及为突然发现的事实真相而感到悲伤愤怒，就必须强行打起精神抢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灵魂叫嚣着想要从此一睡不醒，濒临极限——

    然而理智却还清醒着，鞭策着身体，驱使着“他”用尽全力去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握在手里。

    最终，他得到了郁家。

    他对所有那些伤害过那个曾经天真又愚蠢的“郁凌”的人，回以自己的报复。

    他得到了郁家，大权在握，成为京都贵圈子里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然而情感世界却是一片荒芜，连昔日那些虚伪的冷淡亲缘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真正的众叛亲离。

    那时候郁凌只在顾嵘劭身上得到了些许温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孩提时期的友谊经过长年累月的沉淀，最终变成了比钻石更璀璨的存在。

    郁凌一直知道自己对顾嵘劭有着不浅的依赖。

    他并不介意自己依赖顾嵘劭，然而，在顾嵘劭不在他身边、也无法让他依赖的情况下，这样的软弱就显得毫无意义了。就好像是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就算哭得再可怜都没有用，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眼泪。

    所以郁凌得自己解决他现在面临的问题。

    其实这个时候郁凌已经对所谓的“超能力”没有什么渴望了，他甚至想过直接自杀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做法有多愚蠢，自杀之后不是真正结束，只是下一个世界的开始。

    下一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会不会事情更多，更麻烦？

    所以还是就这样吧，把心理上的问题解决了再离开吧。

    郁凌能够感觉得到，他现在有一些迷失。

    这大概是因为那些突然得到的、超出往日认知的“力量”。强大的力量带来自我膨胀，可悲的是其实他根本没有想清楚过自己要那些“力量”有什么用。

    他只是本能的追逐着这些，本能的想让自己变得强大——

    可难道成为一个理智沦丧的欲望生物，就是所谓的强大吗？

    不，当然不是。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郁凌会想要把自己彻底埋葬的，实在是太愚蠢了。

    但之前……

    他却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郁凌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沉下心来好好想想。

    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对劲，这点他有所感觉，不过郁凌并没有意识到居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严重到了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这些超自然力量中。

    他汲汲钻营，用尽全力想要得到那些力量，他就像是被富贵迷了眼的暴发户，这般姿态想来也是很可笑的。陌就好像是用胡萝卜吊着驴子一般，拿那些神奇的力量吊着他。

    如果他一直没有发现——

    如果他一直没有意识到——

    最终他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想想就觉得可怕，郁凌完全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结局。

    幸运的是，这次情绪突然失控，反而让这些问题都冒了出来。怎么说呢，比起在自大狂妄中浑浑噩噩地步入深渊，像现在这样能够在半途中清醒过来，已经算是十分庆幸了。

    至少一切还来得及，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调整心态，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些自我膨胀一一去除。

    郁凌想到这里，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如果是阿劭，大概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迷失自己吧！

    虽然说郁凌和顾嵘劭都是年纪轻轻就继承偌大的家族、创下偌大的产业，但比起郁凌，顾嵘劭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郁凌不择手段才将郁家拿到手里，顾嵘劭却是生下来就拥有整个顾家。

    而郁凌做了再多都无法拥有的，所谓的“亲情”，顾嵘劭却是生来就具备。

    相爱的父母，和善的祖辈……顾嵘劭是一个泡着蜜罐子长大的孩子。

    有的时候，郁凌偶尔会羡慕顾嵘劭，羡慕他可以活得那么恣意张扬。他自己是做不到的，顾嵘劭可以任性，而郁凌，也许是天性使然，又或许是后天的成长环境导致的结果，他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深深的埋在心底。

    只有自己知道。

    也只会让自己知道。

    所以他对顾嵘劭也只是偶尔羡慕而已，他不会去真的想要像顾嵘劭那样碰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发泄出来。

    郁凌静静地站在窗口，夜幕下的横滨像是一个无声的默片，只有灯光闪烁，却寂静得可怕。他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

    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自从上次想抽烟却只摸到支票和信用卡之后，郁凌就记得在身边备上一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了——也许是残留的情绪仍然有些不稳定，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烟点着。

    火星亮起来的那一瞬间，郁凌立刻夹着烟拿到嘴边，猛地深吸了一口。菲茨杰拉德这具从未抽过烟的身体立刻表现出了对尼古丁的排斥，郁凌被呛得浑身难受，剧烈地咳嗽起来。

    午夜的风带着冷入骨髓的寒意，此时的自己也比平日正常时更加多愁善感。郁凌微微蜷着身体，按着不断翻腾的胸腔肺部，止不住地咳嗽着，心里蓦地生起了一种悲凉的情绪。

    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这个世界也不是他的那个世界。

    异乡人的愁绪也笼罩在了郁凌的心头，然而他却不是离开家乡到另外一个城市去，而是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像是心脏被完全剖开，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挖掘出来，无比清晰的放在光亮下，看了个真切。

    他想念的……更多的大概不是原本的世界，而是那个最初的自己；包括顾嵘劭，啊，顾嵘劭——

    顾嵘劭是朋友，是一生的挚友，但比不上自己。

    如果他没有碰到这种“小麻烦”，如果他一直顺风顺水过得愉快无比——

    郁凌相信，他是不会那么经常的想到顾嵘劭的。就像在穿越最初，他很难得才会想起这个唯一的朋友。

    自私太过，感情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突然间，郁凌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赤金异瞳的少年，嘴唇开开合合的说着什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回荡着。

    用他好听的声音，一遍遍地喊着——敦，敦，敦……

    那一刻，郁凌心中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

    他觉得，这次他是真的放下赤司征十郎了。

    

    第88章 5-9

    

    “咚咚咚——”

    武装侦探社的门被人轻轻地敲击着，中岛敦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去，在心里猜测着是不是太宰先生回来了。

    嗯，太宰先生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侦探社的众前辈——以国木田先生为代表——也从满不在乎的“谁知道又去哪里自杀了”变成了“卧槽是不是被港口黑手党做掉了”。

    “不是太宰君哟。”似乎是看出了中岛敦的想法，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说。

    “诶？”人虎少年有些失望，“不是太宰先生的话，说不定是委托人……”这样想着的中岛敦还是很积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前去开门了。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那个人让中岛敦吃了一惊：“菲、菲茨杰拉德先生？”

    俊美的金发男人微微一笑：“听说坡在这里，我过来看看。”

    看着组合首领的笑容，拥有野兽直觉的人虎少年敏锐的感觉到对方有哪里不一样了，稍稍有些意外：“咦，菲茨杰拉德先生……”

    “嗯？”郁凌挑眉，却得到中岛敦略带不好意思的抱歉笑容。

    “啊，我是说，感觉菲茨杰拉德先生和之前有点不大一样呢！”中岛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刚刚为什么管不住嘴巴要多说这么一句。

    “嗯，说不定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没想到金发男人却没有生气，嘴角的弧度似乎又上扬了几分。

    “是碰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看到菲茨杰拉德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中岛敦好奇地问。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菲茨杰拉德先生虽然高傲又张扬的样子，但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完全是暗色调的；现在虽然收敛了傲慢，神情举止也都平平淡淡的，可却莫名让人觉得色调变明亮了。

    “想明白了一些事吧！”郁凌看着人虎少年眼含关心的样子，在心中感叹主角果然是个善良的孩子的同时，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坡在里面吗？”

    “爱伦坡先生吗？”被摸头的中岛敦心情复杂，因为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而觉得有些陌生和无措，但那感觉绝对不是讨厌，“他在里面呢，请进来吧！”

    真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在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以前，也许郁凌会对这样的人虎少年嗤之以鼻甚至感到不屑，但现在，郁凌倒是挺喜欢中岛敦的。

    好孩子——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好孩子了，但是正常人看到好孩子都是挺喜欢的吧！郁凌自认为虽然真实性格糟糕了一点，但本质上还是个正常人。

    跟着中岛敦走进武装侦探社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爱伦坡，而是江户川乱步。

    “哟，组合首领菲茨杰拉德先生，你好啊！”娃娃脸青年笑得眉眼弯弯跟他打了声招呼，立刻撅起了嘴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声音里的任性自我和孩子气挡都挡不住，“拜托可以帮忙把爱伦坡带走嘛？他已经在这里赖了好多天了，每天都要找我玩侦探游戏，烦都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