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晴明在心底尖叫道，然后，他竟然真的停下来了——不，停下来的只是白晴明而已。在这一刻，一直以安倍晴明的视角观察一切的白晴明，竟然从安倍晴明的身躯之中脱离开来。白晴明注视着一路继续往前的安倍晴明，这才恍惚的意识到，这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当时的安倍晴明会知道，他踏上了这条路之后，然后施展了阴阳分离之术，最终化作了黑晴明和白晴明两个不同的人吗？再之后，黑晴明会回到这里，蛊惑大天狗走上一条邪恶的道路？

　　他不知道。

　　……却仍旧走的那么决然。

　　白晴明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边，那是一片漆黑的阴影，其中无数只扭曲的手臂冒出来，有的抓住了他的脚踝，有的抓住了他的衣摆，正在试图将其往黑暗中拖去。白晴明闭了闭眼睛，知道他最终还是落入了八岐大蛇的阴影。

　　身为阳之晴明的他，本应当心中并无黑暗的。

　　可这世间，如何会存在全无黑暗的生灵呢？有欲有求，才是它们最真实的相貌。对于神乐而言，白晴明是她失去记忆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她宛如雏鸟一样依赖着白晴明；而对于白晴明而言，他刚刚睁开眼睛，发现对世间一无所知时，感觉到无比的空虚寂寞。

　　唯一让他感觉稍微好一点的，只有紧紧攥在手心中的黑色羽毛。

　　这是什么？

　　谁留下的？

　　又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而原本淡如流水的感情，在见到追随着黑晴明的大天狗之后，达到了巅峰。不对，不对，事情明明不应当是这样的……晴明当时站在博雅的身后，任凭汹涌如潮水一样的痛苦淹没了自己。然而博雅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大天狗是个大笨蛋，可晴明什么都不记得，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大天狗开口说话；而大天狗也近乎全程的无视了他。

　　晴明以为他可以压抑住的。

　　他以为这些感情最终都会如无根的浮萍一样消失的。

　　而如今，白晴明面对着压抑在内心里最深刻的欲求，最终溃不成军。八岐大蛇窥见了他最软弱的一处，他甚至不想反抗，反正，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

　　……

　　现实世界。

　　“晴明就陷入在梦境里出不来了吗？”大天狗站在床头，询问蝴蝶精道。白晴明就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已经有三天三夜了，滴水不沾，以至于他的面容宛如睡美人一样苍白。

　　大天狗心中很是恼火，如果不是他担心地追上来，遇到了一直监控白晴明的判官，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里……但让大天狗感觉到更大不爽的是，他即便是找到了白晴明，也对他的昏睡束手无策。论打架，他很强，但面对梦境这个领域，他和凡人也没有太多的差别。

　　甚至绑架了食梦貘也没能解决掉这个问题。

　　“大天狗大人，我等一组只能吃掉噩梦，然而晴明大人陷入的梦境并非噩梦啊。”

　　并非噩梦？

　　难道他还做美梦做到醒不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蝴蝶精咦了一声：“晴明大人梦境的边缘松动了……”

　　“可以把这家伙拉出来了吗？”

　　蝴蝶精摇了摇头，大天狗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件事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因此也没有多失望。蝴蝶精观察了一会儿晴明，解释道：“晴明大人陷入梦境太深了，而且他的灵魂并不完整，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将其拉出来，需要我们进入到梦境中，将其缓慢地拉出来。”

　　“那就快点吧。”

　　“但是……晴明大人并没有梦见我啊，我没有办法进去。”

　　大天狗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了，安倍晴明这个人还真是不一般的麻烦，他起身：“那我去把神乐叫过来。”

　　“唉，等等，大天狗大人，好像你可以进去。”

　　大天狗愣了一下。

　　“我这就把你引入晴明大人的梦境里。记住，不要贸然地打碎这个梦境，要顺着这个梦继续下去，但不能放纵晴明大人做梦做下去，你要占据主动……”蝴蝶精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大堆关键，摇摆起手中的拨浪鼓，就开始啦啦啦地唱歌了，“晴明大人就交给您了。”

　　大天狗整个人都有点懵。

　　晴明……怎么会梦见他呢？还是美梦？

　　可等大天狗刚一进入这场梦境之后，就感觉自己的魂都被炸飞了。去他妈的美梦，这，这分明是场春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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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晴明大人已经从梦境深处脱离出来了呢。”

　　晴明仍旧躺在床头，呼吸平稳，眉眼紧闭，虽然仍旧未曾醒过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晴明的状态比之前好太多。蝴蝶精喜悦地趴在他枕头边缘，精致的小脸仿佛发着光，认认真真地夸奖道，“大天狗大人果然很厉害，第一次就能做的这么棒！”

　　闻言，大天狗的翅膀就是一抖。

　　在这场梦境中，他确实是第一次……但大天狗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坦然地说什么自己是第一次“将深深陷入美梦无法醒来的人引导出来”，甚至可以说，在那个情景下，他甚至压根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使命，比晴明本人还要专注地沉溺了进去。

　　如果不是晴明的精神状况支撑不下去了，大天狗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下去。

　　比如说现在，大天狗的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在晴明的脖颈上，上面肌肤洁白如雪，但他脑海里就情不自禁地浮现了上面被点染了斑斑绯红的画面——等等，他在想什么，打住！

　　大天狗强制自己转移注意力，和蝴蝶精搭话说：“……这很难吗？”

　　“很多厉害的妖怪都抓不住关键呢！”蝴蝶精好不吝啬地夸奖道，“我也是经历了很多次才能够每次都顺利做到这一点的！”

　　很多次……

　　这一瞬，大天狗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无法再直视蝴蝶精了。

　　不不不，这一定是自己的思想太污秽了。大天狗最后看了一眼慢慢好转起来的晴明，觉得自己和对方同处一室就是一个错误，他得冷静一下。想到这里，大天狗推开门走出去：“……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蝴蝶精仍旧在观察晴明的状况，没有答话。

　　门外，判官还坐在台阶上。

　　这位眼睛上绑着白纸的年轻男性式神，首次没有提着那根比他人还高的判官笔，双手托腮，目光落在外面繁茂的树林上，明显已经走神很久。大天狗走到他身后，随意挑起了一个话题：“在想什么呢？”

　　“在想阎魔大人……啊不，我什么都没想！”

　　大天狗：“……诶？”

　　判官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脸色青青紫紫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咳，我在想阎魔大人这段时间大概又堆积了多少公务了。”

　　大天狗面无表情地盯回去。

　　……他看起来就这么像是一个傻子吗？

　　判官一脸诚恳地补充道：“……毕竟维护阴阳世界的平衡也是大义的一种。”

　　“……”喂喂，你这是真的把他当傻子糊弄了吧。大天狗的眉头下意识地就高高挑起来了，然而，在这个时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大天狗的发作不得不又憋了回去：“晴明，晴明，你在这里吗？”

　　大天狗眼尖地看见了两位鬼使。

　　鬼使白最先瞅见坐在门口的判官和大天狗，扯了扯哥哥的袖子，然后两个人就很自然地牵着手——这里必须要划重点，最起码，大天狗是这么觉得的，两个男人这么拉拉扯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过来了。

　　鬼使黑率先说话：“啊，找你们好久了，晴明竟然不在庭院里，真少见。”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判官：“说起来，你最近怎么了，都不给阎魔大人捎带一封口信的，阎魔大人为了这件事还念叨了好久……”

　　判官整个人都僵掉了：“大人……她还……”

　　“虽然监控晴明也是阎魔大人的命令，但总也不回家看看，也太强迫自己了吧。”鬼使黑又随口说了两句。在一旁围观的大天狗觉得，鬼使黑再说下去，判官大概就要当场哭出来了，虽然他现在的表现就已经和哭出来没多少差别——话说回来，他和阎魔难道不是纯洁的上下级同事关系么？

　　大天狗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鬼使黑和鬼使白仍旧牢牢握在一起的手。

　　他觉得他今天有点- yín -者见- yín -。

　　“你们找晴明有事？”大天狗不得不打断三人，他现在感觉很不好，感觉睡了一觉，做了一“梦”，整个世界都不太正常了。

　　回到公务上，鬼使黑还是很靠得住的：“之前，晴明不是委托我们留意一个叫做花子的小姑娘的鬼魂么？她一直都没有进入冥界，后来我们花了点功夫，才从阴界的缝隙里将她找出来了——按道理说应该送她去轮回才对，不过，之前晴明想见见她也无妨。”

　　花子？

　　这个名字勾起了大天狗依稀的回忆，那个对晴明很是敌视漂亮小姑娘，他下意识眉头就是一皱，还没等他做声，身后就响起了一个温润的声音：“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无妨，晴明你也帮了我们很多次啊。”

　　大天狗转过头去，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晴明露出了一个很是清净淡雅的微笑，他的面容仍有些苍白，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注意到大天狗担忧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安抚地拍拍他背后的翅膀：“我已经没事了，狗崽。”

　　大天狗：“……”

　　你就不能不提这个名字了吗？

　　他已经不是崽了，各方面都不是了。

　　大天狗压下心底泛起的那点不高兴，仔细打量了一番，晴明倒是没有说谎，一旦脱离梦境之后，他确实恢复的不错，况且，蝴蝶精也是治愈系的式神，哪怕是重伤濒死也能救回来，更别提只是精神不济了。但大天狗也不知道自己想从晴明脸上观察出什么来，他除了瞳孔比往日里更显深邃以外，和往日看起来什么差别也没有——

　　大天狗有些怅然。

　　“进屋谈吧。”晴明说道，一点不自然也没有。

　　到了屋内，鬼使白细心地将窗户都关上，挡住阳光，才将花子的鬼魂放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嘴唇紫黑，穿着一件雪白的简陋浴衣，看着晴明显得死气沉沉，半点人类的情感都看不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在阴界缝隙里呆了太长时间，整个魂魄都已经被腐蚀了，再拖延一段时间，恐怕会直接化身为妖魔。

　　这种由人转化的妖魔其实并不少见。

　　诸如络新妇，曾经也是人类。

　　黑白鬼使应当在路上已经交代过一些话了，因而花子显得很配合，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存在：“你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回答你，不过我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恐怕没办法告诉你更多情况。”

　　晴明沉默地看着花子好一会儿。

　　花子冷漠地看着他。

　　晴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花子的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