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下
刘军医再度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神色恍惚,仿佛遭遇了重大的打击。
这能怪他吗?刘军医恶狠狠地咬牙。等着吧,等桓齮死了之后,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用?什么徐都尉!到时候也就是战场上一条亡魂!刘军医想到此,健步如飞地离开了,面色更是在不经意间便泄露出了些阴狠之色。
走过的士兵不敢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是、是我看错了吗?”
这头徐福进了帐子,低声道:“那刘军医送来的草药,还真有点用处。”
桑中惊讶不已,“他怎么会舍得这样做?难道他不是巴不得桓齮将军去死吗?”
“按照他的计划,应当是能被顺利逐出军营的,届时军营中人发现那些草药有点用处,便会从心底认定他是个好人,说不定还因此后悔万分,之后谁还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去?这些草药是有用,但也只是有些用而已。如若我没有来,桓齮就算吃了草药,该死也还是得死。”徐福把玩着手中看上去脏兮兮的草药,上面还带着土。
有人从帐外大步跨了进来,神色激动,“那么依都尉之言,如今将军还是有救的对吗?”
徐福有些不悦地看了那人一眼。
帐外还有几个人,小心地朝这边看来,却不如这人胆大,敢直接闯进来。
这几个人都是当时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人。
走进帐中来的人被徐福瞥了一眼,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利,忙向徐福道歉,“求都尉原谅我,我也是心焦将军的病情,方才走到帐外无意中听见了都尉的声音,这才……这才……”那人尴尬地笑了笑。
帐外守着人,知道拦住刘军医这样的人,但却不会拦军营中的其他人,所以也正好不凑巧地将他放进来了。
“那刘军医也是拿着心焦作为借口。”徐福淡淡地陈述了一句。
那人顿时更为尴尬,忙退到了帐外,小心地看着徐福,低声道:“都尉,我真的知道错了,现在我能进来了吗?”不仅是他,包括他身后的人,都是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进来吧。”徐福看了他们一眼,还不等他们走近,徐福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进来了,我也并没有话告诉你们。”
他们齐齐瞪大了眼。
被……被、被涮了?
徐福懒得理会他们。这几日精神使用过度,徐福的脾气难免也跟着臭了一些,他塞了个药方给桑中,让他跟着士兵去配药。
那几个人顿时便被无视了,他们讪讪地留了一会儿,便立即出去了。不过他们的心情依旧愉悦,他们觉得徐福是一定有办法的。
他可是徐福啊!
·
军营中的日子过起来也极快,桓齮白日里看上去仍旧不见起色,但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好转了,而且恢复的速度大大超过了徐福的预料。是他的方子有奇效?徐福觉得不是的。他的目光隐隐落在了那几个鼎上。这不正就是他将鼎带来的原因吗?它们才能炼出最成功的药丸。也只有它们熬出的药,才具备了愈合更快的奇效。
徐福不由得想到了上次瘟疫的时候,熬制出的第一批药,也是从他手底下随手用小鼎操作的。
徐福先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那刘军医留得也差不多了,等桓齮神智清醒的时候,他也就该死了。
正想着呢,刘军医便进来了,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只因这段时间他被折腾得够呛。徐福等人视他为无物,只有勒令他好生照顾桓齮的时候,才会与他说话。而伺候桓齮也不是个好差事,刘军医感受到了伺候病人的痛苦,他睡不能睡好,吃不能吃好,还要忍受周围冷漠的气氛。刘军医哪里会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时刻?要知道,按照原本的计划里,这个时候他早就走了。
这些压力刘军医也并不是不能承受,最让他焦虑的还是桓齮。
明明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应该死了。但为什么他还能活着?哪怕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那他也始终还没死啊!怎么会这样?随着一件一件事都超脱出自己的掌控,刘军医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一旦被发现后会遭遇什么。他只能在每日前来帐子前,都祈祷一番。
让他死吧。
让他快点死吧!
刘军医今日也在心底默念了这样的话,然后和往常一样走进了帐子,只是他才刚刚走进来,便听见了有人大叫一声,“将军!”
刘军医费尽了力气,才压住了自己的嘴角不要上翘。
哦……
桓齮死了吧。
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帐子里,听着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成为了世间最美妙的音乐,这段时间憔悴许多的刘军医,脸上竟然不自觉地笼上了一层光。
军营里很快就乱了,有人大呼小叫地赶过来,脚步声轰隆隆,甚至跺得地面都在响。
刘军医觉得这个声音也极为美妙。
就在这个时候,徐福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刘军医接收到了徐福冰冷的目光,但他今日一点也不害怕了,桓齮死了,他们又没有证据,能拿他怎么样呢?这位徐都尉再厉害,也不能说杀就杀了他啊。刘军医目光温和地迎上了徐福。
徐福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刘军医怎么这么天真呢?
他面色一冷,冰冷的嗓音在帐子里格外的清晰,“刘军医,大家都面色苍白眼带血丝,怎么唯独你一脸容光焕发呢?”
龙阳君接了句嘴,“难道刘军医有什么喜悦的事吗?”
刘军医眼底的笑容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纲目》:水银,若撒失在地,但以川椒末或茶末收之。 《本经逢原》:水银,阴毒重着,不可入人腹。今有误食水银,腹中重坠,用猪脂二斤,切作小块焙熟,入生蜜拌食得下,亦一法也。
第152章
我明明一脸憔悴,你究竟怎么看出来,我容光焕发的?刘军医在心里咆哮。
刘军医只得竭力做出悲伤的表情,他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犹豫着要不要再添点儿热泪,看上去或许更为真挚。
“我极为忧心将军,怎会容光焕发?都尉为何偏要捏着我的痛苦,强说这是在欢喜!难道都尉对我有着这样深的偏见吗?”一番话被刘军医说得既悲怆,又气愤,语调停顿真是恰当好处。待说完后,他还随即拔腿要往前凑,“如今将军都要死了,都尉不顾着将军,非要为难我是何意?请都尉让开,我要瞧一瞧将军!”
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刘军医心想。
他在军营里演了这么久的戏,从来没出过差错,也就只有这个护军都尉,总是要在他的身上挑刺。实在麻烦!刘军医看了一眼徐福,隐下眼中的憎恶之色。
刘军医刚要松口气,谁知道紧接着便生生卡住了。
因为徐福冷冷地看着他,口吻诧异,“我可好奇得很呢,你突然面带悲怆,这是何意?谁告诉你,将军要死了?”
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刘军医懵了懵,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欣喜的表情,“将军无事了?”但实际上,他的心底已经万分焦灼了。若不是快死了,这么多人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桓齮醒过来了吗?
刘军医不肯相信。他很清楚怪水的威力,若非有胡军医处处捣乱,桓齮早就该死了。
“将军自然无事了。”徐福的话音落下,桓齮由人扶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可是刘军医在那里?让他过来。”似乎为了印证徐福的话,桓齮低沉的声音陡然在帐子里响起。
原本他亲眼看着快要死了的人,突然间清醒了,声音还这样的沉稳有力,刘军医内心止不住地颤抖。真是见鬼了……他强制压下心中滚滚的寒意,面上露出笑容,“原来将军真的无事了啊……”
“请。”有士兵走到了他的面前,请他到桓齮的跟前去。
刘军医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自我安抚的话,随后才挪动步子走到了床榻边上去。
人群向两边分开,然后刘军医看见了坐在床榻上,目光清亮,半点病态都不显的桓齮。刘军医心中一沉,不可能啊……不可能啊……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否定着现在的状况。
“我听闻刘军医为了替我寻药,还触犯了军中的规矩?”桓齮沉声问道。
直到再度看着桓齮在自己面前开口说话,刘军医才知道,他是真的没死,他真的在恢复了。
“我……”明明之前还可以在众人面前,演出一副大义凛然为将军的模样,但此刻面对着桓齮,刘军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控制不住地有些心虚。
桓齮不等他回答,又继续道:“真是辛苦你了。”
明明是分外简短的几个字,也并无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刘军医就是觉得心里有些慌。
不,不对……
刘军医脑中陡然清明起来。
桓齮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知道自己有问题?刘军医打了个寒颤。
“只要将军能醒来就好。”刘军医勉强说完了这句话。
徐福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将军能醒来固然好,不过刘军医可就不大好了。”
“我哪里不好?”
刘军医到了这时都还能维持住镇定,徐福还挺佩服他的。
一般来说,做了坏事的人可都是格外心虚的,在见到桓齮清醒,自己计划失败之后,会忍不住崩溃的,可刘军医还在强撑。
徐福暗自摇头,可不管他强撑不强撑,现在都到了该戳穿他的时候了。
徐福看了一眼桓齮,桓齮适时地出声道:“没什么不好的,刘军医很好,不必在意都尉之言。”这话听上去,是表明了桓齮要在徐福面前护着刘军医。
刘军医自然松了口气,心中还有些暗喜,这徐都尉处处为难他,现在将军醒来,被斥责了吧?
“为了谢谢你近日来悉心照顾我,来人,将准备好的东西送给刘军医。”
桓齮的话音落下,随后有两名士兵捧着两只青铜鼎上前来了,因为距离远,士兵又用手护着,一时间刘军医没能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士兵们高声道:“请刘军医饮下!”
桓齮笑道:“此物乃是我精心寻来,饮下后对身体极有好处。”
刘军医暗暗心想,总不会是桓齮喝了这东西,才清醒过来了吧?得是怎么样神奇的东西,才能将桓齮快死的那条命给救回来了?刘军医心中忐忑又好奇。
士兵放开了遮挡住的手,露出了手中小鼎的真面目。
那瞬间,刘军医的脸色再也控制不住地白了。
……这些,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桓齮发现了?刘军医再难维持冷静。少有人在自己作恶的证据摆在跟前的时候,还能继续冷静地装作什么事也未发生。
刘军医还能想起,这些东西自己是如何狡猾地藏在胡军医那里的。
胡军医太蠢了,用他来打个掩护,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所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能被发现,但是,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呃?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桓齮发现呢?
士兵们见刘军医动也不动,齐声又道:“请刘军医饮下!”
饮下?
这些东西能饮下吗?若是一口气饮下,他比桓齮可要死得快多了!刘军医心中的寒意越发地浓烈了。
“刘军医为何不饮下?此物确为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刘军医这几日万分操劳,就该饮下此物才是。”桓齮出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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