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要说那人是怪客,是因为老痒从未见过那样的客人。三教九流的人他见得多了,可是那人虽看着年纪老迈,但精神矍铄,一身剪裁得体的卦衫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老绅士,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老痒在博古架上放的几件货物。
“老头,你买东西吗?要打烊了。”老痒皱起眉头打量那个怪客。一般来店里的暴发户和倒卖贩子居多,要不就是什么都不懂纯看热闹的路人。老痒心里揣度着,这个人看着像老学究,眼光虽是不凡,估计是附近哪所高校里的老先生出来采风,看到好东西就走不动了,但不见得有几个钱,还是尽早关门省事。
“不等店主回来?”怪客也没回头看他,反而是拿起一个木盒仔细端详,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
“他不在。”老痒随口答道,说完心里感到有些不爽,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被人当成是看门的,便又补了句,“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是老板。”
怪客呵呵一笑,扬了扬手里的木盒,“那你说说,这东西怎么卖?”
老痒皱了皱眉头。那个檀香木盒里放的是一套古籍,品相不差,但从来都无人问津,他甚至怀疑这货是解九看走了眼才留下来的,在所有家产里最不值钱。于是他随口报了一个价格,不贵,但对于一套书来说绝对算是高价。
怪客嘴里啧啧,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条状薄子和钢笔,写了几笔后撕下递给老痒。
老痒瞄了一眼那张纸,抬了抬眉毛,“本店不讲价,也不收支票。”
怪客发出一声喟叹,“真不凑巧,出门并没带那么多现钱。”
“那就改日再来吧。”老痒扬了扬手,其实他心里有点惊讶,对方居然会那么爽快就掏钱,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支票我不会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假的。”
“既是如此,那我用此物抵押如何?”怪客思索了半天,又掏出另一个器物放在柜台上。老痒抬眼皮一看,一块怀表在桌面转着圈,他拿起来用手掂了掂,表盘和链条都是银做的,很沉,加上精细的做工,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那你明天再来吧,来晚了可别怪找不到我。”老痒把怀表揣兜里,心说那套破书也不值几个钱,就让他拿去。万一这老家伙不回头,把银怀表卖了也吃不了亏。
“一定赴约。”怪客作了个揖,悠然远去。
老痒并不期待那老人再次出现。第二天,他干脆在铺子里支起一个沙滩床,躺在上面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才感到肚皮上多了点重物,那檀香木盒竟安安稳稳地放在他身上。
他打开木盒,除了满盒的钞票,只有一封书信。钞票的面值总额远远超出当日他的报价,但更让他吃惊的是信里的内容。
“我与解九多年旧友,未想竟让旧友后辈变卖家产以度日,实乃心中有愧。盒中现金权当些微心意,不必细究,待他日店主在堂,我再登门拜访。”
老痒看完脑子一激灵,“嚯”地站了起来。
那个人知道他的底细!下回拜访,他背地里做的荒唐事就瞒不下去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
六 棋语 17
老痒疯狂地打听那怪客的消息,好在符合特征的人并不太难找,很快他就打听到怪客的来历。
不用说,那个老人就是齐铁嘴。
老痒最先想到的是要回那套书,并设法让齐铁嘴别把他变卖家产的事说出去。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用钱财贿赂显然是行不通的,靠暴力恐怕要闹出更大的祸事,齐铁嘴毕竟是和他爷爷解九齐名的下三门,他还不敢得罪这一号人物。
他只得在齐家大宅门外日夜徘徊,一直到了夜深,才看到齐铁嘴和其他几个人从路的尽头走来。他赶紧上前,捧着那个装满钞票的木盒大声道,“解家晚辈拜见齐八爷。”
齐铁嘴停下脚步上下端详着他,“你是……?”
老痒有点急了,“您老贵人多忘事,我是解家解子扬。”
见齐铁嘴依然想不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吴山居的。”
齐铁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旋即说道,“今日我有客人,贤侄如有要事还是改天再议吧。”
他说完就转过身去,老痒忙挡在齐铁嘴的面前,“八爷,那套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知道是我错了,请您给我一个赎回的机会。”
齐铁嘴看了看老痒,倒是来了兴趣,他和旁人打了声招呼,其他人也不急着走了,齐铁嘴背着手问老痒:“你倒是说说,那书怎么重要了?”
“《读史方舆纪要》,顾祖禹所著的清代三大奇书之一,也是古代少有的历史地理专著。八爷手上那本是近代手抄本,但是极少见的善本,价、价值……”老痒结结巴巴地将来之前查到的资料一股脑背出来,但是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到底那套书有什么大价值。《读史方舆纪要》虽是旧著,但流传甚广,要论价值顶多跟手抄《金瓶梅》差不多,到底齐铁嘴是看上那本书哪一点他根本没闹明白。
齐铁嘴脸上没做任何表情,也没有点破,忽而又问:“你为什么干这一行?”
“啊?”这下老痒完全答不上来了,他支吾了半天,最后道:“我想跟家里干活。”
齐铁嘴笑了,他招来一个人耳语几句,那人点点头就进了大宅。然后齐铁嘴轻叹几声,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若是把心眼用在学艺上,未必不能成才。”
老痒听得浑身发凉,他直觉自己应该是答错了,但是错在哪里并不知道,也不敢发问。齐铁嘴差遣的那人很快就折回来,手里拿着一套书,老痒一眼就认出正是他卖给齐铁嘴的那一套。
齐铁嘴拿过那套书,在手里掂了掂,“这套书其实不值钱。”
老痒顿时愣住了,齐铁嘴又道:“从收藏价值来说,此书不值一文,它唯一的意义在书里。”
说着齐铁嘴翻开了书。书里有许多手写的旁注,老痒以前见过,但他读书成绩不好,那些汉字极其艰涩,他从未读懂过。齐铁嘴展开纸面,轻轻地道:“顾祖禹当年写这部书,是为了反清复明。他有意弃笔从戎,寻遍山河险要,著得这部奇书,只想有朝一日可以用在沙场之上。可惜他壮志未酬,数百年之后,此书手抄本被日军收购,作为攻陷华夏的参考地图。你看到的这些旁注,都是当年日军侵华的战略标记。”
齐铁嘴合上书,拍了拍书面,“这套书是你家解九爷靠着在日本的朋友关系辗转购得,据说原主人已经在国际法庭上行刑了,家人大幅变卖遗物才让解九入了手。他为买这破玩意花了不少心力,我们都笑话他太过散财,但他仍然视若珍宝。他说,与其让这书流落在鬼子手里,不如让它重归故里。待到他日太平盛世,后人研判昔日这番惨烈历史,不必耽于伤怀过往,亦可从此书中洞察战局之成果败因。所谓知史而后兴,届时方足以评判此物个中功过。”
老痒脸颊发热,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只觉得惭愧难当,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齐铁嘴发出很长的喟叹,又道,
“我作势购入此书,只是不想它落入他人之手,别无他意。我信中说要助你也并非虚假。我们这一行知易行难,不知有多少人温饱难顾,又有多少人丧命地底。你是九门子弟,但没得家门真传,本不该硬在此行谋生。让你落到这般田地是我们这些长辈的不是,我原本以为用购书之名资助会让你心里好受些,看来还是失算了。此书今日也物归原主罢。”
老痒定在原地没有动,隔了一会,有人拿着那套书递到他面前,他只用眼光扫了来人几眼,看着那沉甸甸的线装册子,明明想接,却觉得手指间全是冷汗。
也许是看他毫无动作,来人就顺手将那套书搁在书盒之上,老痒顿觉得手里一沉,险些就举不住。
“还望珍之重之,你且去吧。”齐铁嘴放下这句话,就和其他人一并上了楼。老痒等了许久,最后抬头看去,周围已是没有半个人影,唯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照着他的来路。他抱着那套书,膝盖一软,终究是跪了下来。
那时老痒便知道,自己在九门的名声算是败尽了。他提心吊胆了很久,齐铁嘴给他的钱不敢存也不敢花,也不知道齐铁嘴什么时候会再登门造访,但在那之后,齐铁嘴便像是没了动静。他不甘心又去齐铁嘴家门外转悠了几次,鼓足勇气问了几遍,结果都吃了闭门羹。后来有一次,他又跑去齐家,看家的佣人这次意外地放了他进门,不过到了门厅就被人叫停了。
佣人向他传达齐铁嘴的原话,“当家说,当天救助只是念在昔日情谊,从今往后再无瓜葛。如今一再拜访,到底所为何事?”
“我……我想八爷带我入行,帮我改过自新。”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思前想后很久,原本以为齐铁嘴会拿他那件丑事对外宣扬,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变化,吴邪(也就是当时的我)似乎也是毫不知情。既然这件事只有齐铁嘴知道,那就只要他不说就行。而且老痒也想通了,自己和那些三教九流厮混根本不可能混出门道,只有跟老九门才能学到真正的手艺。这件事求吴家和解家都没有可能,但找齐家正好。如果他跟着齐铁嘴能混出个脸面,料想齐铁嘴也不会翻脸揭他的短。
老痒说完这句话就径直伫在原地,脸上汗水涔涔也不敢去擦。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对方真的要赶人,他就抱着柱子死活不走,今天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佣人看了看他,让他在门厅中等着,就往内堂里走去。隔了一会,佣人才带着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大号的铃铛。
佣人道,“这是给你的。”
老痒感到一阵惶恐,他看着那个铃铛上面有非常繁复的花纹,看着像是很贵重的东西。
“这我怎么受得起?”
“只是个复原品,但是做失败了,你就拿去吧。”佣人淡然地道,“当家这几天受人委托,在研究这种铃铛的奥妙。他说,真品能引发奇妙的幻术,甚至可以通神改命,但是很不幸,现在这种技术已经失传了,最后一个懂这套东西的人前不久过世了。我们还没找到操作铃铛的办法。”
老痒拿起那个铃铛晃了晃,迟疑地看着对方。那佣人继续道:“我们当家说了,如果你能找到操作铃铛的办法,他就答应你的请求。”
六 棋语 18
拿到铃铛后,老痒几天都没睡好。
像这样半点提示也没有,简直就像是让山顶洞人自学电脑,谈何容易。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动脑子的人,抓耳挠腮了许久也不得要领,只好又厚着脸皮跑去齐家,央求那佣人给他指个方向。这次佣人倒是爽快,立刻就将研究笔记的复印件交给了他,想来齐铁嘴是早就料到他会再跑这一趟,存心要试试他的毅力。
拿到笔记后老痒很是惊讶,他原本以为齐铁嘴对这个铃铛只是略知皮毛,结果看下去才发现,本子里的内容其实很详尽,甚至还配有许多图片,全是人手持铃铛的动作分解图。这些图的绘制手法很现代,线条简练,说明扼要,看得出是某个绘画高手对照人手的动作临下来的。另外还有一些类似古琴谱的文字,勉强能看出和动作分解图配套,共分为二十八式,可具体字符代表什么却并没有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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