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我们方才还以为路两边是石墙,其实那时我们已经进入了山体,两边是实打实的岩层,就算我们暴力一点,用炸药开路,恐怕也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再感叹张家人丧心病狂了,用手电照亮头顶的阶梯,长叹道:“这些楼梯是软的,直接和铃网连着,只要有人上去就会响成一片。”
有人大概是不服,走到最近的柱子边看了看,也很无奈地对我们摇了摇头,“柱子能转动。”
也就是说没法顺着柱子爬上去了,除了使用族长铃铛光明正大走楼梯,也许唯一的暴力破解法,就是把这里灌满水让铃铛失效吧。
“如果把耳朵堵上,会不会安全点?”
“会更糟糕。”张诗思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然后指了指台阶和柱子的接头处,“为了防止有人绕过铜铃,这里的机关一定和声音有关。如果触动上层的自毁装置,那我们就白来了。”
乖乖,真是不给人活路。我退了几步,望向闷油瓶,用眼神问他怎么办,他淡淡地答道:“你跟我上去,其他人回下层。”
“我?”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打算一个人上去。不可思议,独行侠闷油瓶居然会指定我当他的小弟,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奇怪,“我靠,你说真的?是不是东西特别多,你要我去当搬运工?”
理所当然闷油瓶是不会解释的,张诗思对我眨了眨眼睛说:“靠你了,小齐。把东西带下来,咱们就能回家了。”
我心说这就叫童言无忌啊,危急关头偏要说这么不吉利的台词,然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就没家可回。
我家他妈的在几十年后的杭州,我现在想回自己家唯一的办法就是,突然出现在我爷爷面前,自称是他的私生子,有一定的概率他会认我当儿子。
等我回过神来,那边的全叔等人已经提着东西往回走了,张诗思依依不舍地对我挥着手。等他们走远,闷油瓶从包里拿出一只铃,把其余的东西扔下,然后对我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就朝着铁索梯的起点走去。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族长信物了,但令人惊讶的是,它和张诗思的那只金色的手持铃差不多,也是金刚铃的样子,只是手柄上的金刚杵造型更常见,而且色黑如墨,铃身上有一个指甲盖大的错金梵字,非常显眼。
我认识那个符号,那是地藏菩萨的种子字。这是密宗的说法,表示诸佛菩萨的真言,“种子”谓之生发,取“一字可生多字,多字亦可含摄於一字”之意。看来金册中写的东西也不算没有来历,张起灵和地藏之间确实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闷油瓶轻轻震动了一下铃铛,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响声,另一只手拉着我,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阶梯。
二 歧域 26
就在他的脚尖触及到台阶的一瞬间,我听到铛的一声巨响,像头顶悬了口大钟,陡然被撞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刹那,闷油瓶的铃也响了。说也奇怪,那清脆的铃音一起来,轰鸣声顿时就弱了下去。我定了定神,才听出钟声原来是由无数的铃声汇聚而成。原来这里所有的铃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不管触动哪一根丝,都会立刻带动所有的铃,响声惊心动魄,一波接着一波,彷佛洪钟又如怒潮,却怎么也盖不过那地藏铃小小的声音。
是幻听吗?
我忍着眩晕,也跟上了铁索梯,跟着他朝高处走去。梯子上的木板保存得还比较好,很坚实,但走在上面的感觉却非常奇异,像弹簧床似的,每一步都不像踩在实处。
我知道这都是幻觉,和豪雨般的铃声相比,其它的知觉都被挤压到了意识的角落。我几乎感觉不到有人拉着我,只知道自己必须前进,努力把注意力聚集在腿上,督促自己迈开腿。但我收不到反馈,没有裤管摩擦皮肤的触感,也看不清周围的链条和柱子,杂乱的色彩和光影在眼前跳动,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在阶梯上行走,还是在想象中行走。
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硬要形容的话,我就像被巨浪卷进了海里,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巨力拉扯着抛上抛下,而地藏铃持续不断的声音就像一根细细的保险绳,我只能任由它拽着我,被勒得痛苦不堪,仿佛随时会被扯断,却无力缩短牵制,也不敢解开。
这个过程一定很漫长,因为等到所有声响消退,我发现自己坐在最高处的平台上,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闷油瓶也气喘吁吁的,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我脱力地瘫在平台上,周围的铃网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还好我们待的地方很稳固,也没有和铜铃相连,不用担心再引起连锁反应。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翻了个身爬起来,身体重得像灌了铅,但好歹是缓过来了,“你来过?”
闷油瓶“嗯”了声,抬头看着头顶的圆盘。它的直径大概有一米五,和我们在四姑娘山见过的圆盘很像,铁链的材质差不多,表面有着细腻的黑色亚光,上面盘踞着浮雕的四灵和麒麟,装饰得非常华丽。
他伸手在麒麟上按了几下,然后抓住圆盘一圈圈旋转起来。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幻觉,似乎随着他的动作会有耀眼的白光漏下来,然后等我们爬上去,会发现那是个圆形的宇宙飞船,四壁都是闪烁着灯光的控制面板。
事实当然不会这么离奇,圆盘转了几圈后垂了下来,露出背面的梯子。我们爬上去,再钻过一段弯曲的甬道,就到了另一间方形的石室里。
我举起矿灯,眼前是一堵堵半人来高的石墙,从上方看好似迷宫般复杂,细看才发现大体呈螺旋状分布的,只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向中心。
这就是终极吗?
一个石头修成的大蚊香?
别开玩笑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用手指轻轻推了下短墙,非常沉,毫无疑问是石头,唯一可疑的就是,这些石头打磨得非常光滑,呈片状,尺寸和名片差不多大,层层叠叠垒起来,互相之间没有黏合,乍一看就像无数的瓷砖。
闷油瓶没理会我的问题,简单看了眼房间的布局,单手撑着墙上缘,一使力坐了上去,然后淡淡地道:“好了,你可以说了。”
我有些茫然,“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这?”
“我?”我闻言大惊,“什么叫我要来?你啥意思?”
闷油瓶轻叹口气道:“你建议我来古楼,目的是什么?”
我靠,这不对啊,不是他自己要来的吗?我只是听了张海客的话,建议大家一起行动,怎么就变成我要来了?原来他一直觉得我是有什么企图?怪不得他谁都不带,单单把我拉上来了。
可我的目的……我能说我的目的就是保护你们不被机关整死么?这样根本没法对话,“你怀疑我也对你们家的秘密有兴趣?”
他没出声,表情很冷淡,看起来不像是肯定,却也没有否定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来?你难道就没有想做的事?”
闷油瓶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必须来,但是很多年前,那个理由就不成立了。这是我在疗养院里回忆起来的唯一一件事。”
“那你现在来这,是为了找回记忆么?”
他摇了摇头,我有些烦躁,音量也提了起来,“那你为什么来?咱们下一步是干嘛?要不要把这些砖头瓦片搬下去?”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直视着我说,“我到这来,是因为你。”
我完全傻眼了,只觉得房里的寂静像水被吸进沙土一样,向我心中缓缓渗透,然后全部变成了恐惧。
对不上。
我们的话完全对不上。
闷油瓶的意思是,他以为我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我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才想来的,所以他决定带我过来,但实际上我只是因为担心他会出事,才要求同行,我根本不在乎他会去哪,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试探我吗?
或者说……我的天,这整个巴乃之行根本只是个误会?
我们之间到底缺少了什么?沟通吗?是什么力量促使我们走到这里来的?
我突然想起文锦在蛇沼说过的话,“它”就在我们的中间……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已经彻底理解了“它”所代表的东西,以为我能洞悉“它”的意图,所有能做的预防措施我都做了,但现在,却仍旧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左右我们的行动。我和闷油瓶出现在这里是被“安排”的,我却不知道是出自谁的安排。
这让我很不舒服。
迅速回想了一下我们出发前的交谈,我再次确认关于张家楼和终极房间,应该是没有给他做过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明示暗示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闷油瓶发问道:“为什么你要为我到这里来?”
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得到答案。
闷油瓶很平静地说:“因为你是齐羽。”
“齐羽?”我第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这样的陌生,我似乎根本就不认识他,因为在他眼中的我,根本就不是我,“齐羽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身份?”
说完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现在也不在乎了。
二 歧域 27
闷油瓶摇了摇头,再也没出声。
这就是他的答案吗?
不知道?不想谈?还是不能说?
在决定冒充“齐羽”的时候,我就算想破头也不会想到,他会变成一个我不得不面对的疑问,一块无论怎么都没法拼合在真相版图中的,离散于故事之外的碎片。
有人告诉过我,和我相关的所有小动作,都为了让别人误会我就是齐羽。
然而我很清楚我不是。
我只知道一件事,齐羽是一个死在1983年的死人,我不在这里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再出现在故事中。
我在扮演一个死人,而那个人和闷油瓶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闷油瓶,不能或不愿把真相说出来。
我焦躁地来回踱步,感到脑子都快要爆掉了。
闷油瓶也没管我,还是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似乎只要是在他脑袋上的东西,他就永远都看不腻。我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如果此刻我突然有了蜘蛛侠的能力,爬到他的头顶上,他会不会老实一些?
我长叹口气,一腔邪火没处发泄,只得恹恹地问他:“张起灵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其实我也根本不知道那个齐羽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我感觉自己都开始语无伦次了,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垂下双手道:“哥们儿,我真的一无所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意外地感到了一阵心痛——原来我还是没能克服对无知的恐惧,哪怕回到几十年前,掌握着未来的所有关键信息。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无知,但我还是第一次直接说出自己的痛处。
这十年间,我想过很多次,如果闷油瓶向我坦白,我就可以帮他了,我会尽一切可能哪怕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事也无所谓。但现在他确实向我发出了求助的信号,我却无能为力。
推荐文章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综英美]改造基地建设中(上)
下一篇:[家教]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