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失格
“在你心中,我和小梅不该活下来吗?”他嘶吼着,脑中各色记忆旋转而过,都是生前的记忆,有小梅拉着太宰去偷柿子,有他为了保护小梅被见世番殴打,有三人在寒冷的冬天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有太宰给兄妹两人作画……
[不可饶恕!]
“不。”太宰说,很难形容他这一刻的表情,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完全相同的两面在他的脸上达成了诡异的协调,你可以解读为他在强笑。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接近人。”他根本没把妓夫太郎当作敌人,甚至没把生命受到威胁的死局看在眼中。
“你的愤怒点在哪?是在这对兄妹身上看到自己的命运投射了吗?把石次郎当作是你自己?”他叹息道。
“这不是好习惯,过分激烈的情感投入会让你死得更快,小心、隐蔽,还有泯灭人性,想要活得更久就得那么做。”
“闭嘴。”妓夫太郎更加烦躁,“我不需要你教。”他可以动用血鬼术,可以把小梅叫过来,可以兄妹两人一起击杀太宰,他看上去不比鬼杀队的柱更难缠。
可是……
[小梅不会同意的。]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这个蠢货,甚至觉得太宰爱上她了,干脆把他杀死后告诉小梅太宰失踪。]
“你在想什么?”太宰冷不丁又说,“在想小梅会因为我的死难过吗?不用担心,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蠢丫头,什么都没想起来,如果想要杀我根本不需要找理由,她不会为了我的死而难过。”他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用镰刀剖开我的胸膛,砍下我的脑袋。”
“那正是我所期盼的。”
别扭、超乎寻常的别扭,妓夫太郎从太宰的话,他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别扭感,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只为了求死。
“你想死吗?”妓夫太郎表情狰狞。
“当然。”太宰说,“我无时不刻想去死。”
……
蝴蝶忍与富冈义勇奔出吉原。两人的鎹鸦都停在吉原大门附近柳树的树枝上,这两只乌鸦偶尔会与它们的同伴一样,张开翅膀,翱翔两圈,俯视花街上的灯红酒绿与高矮不一的茶楼扬屋,太宰治跟富冈义勇说,别带鎹鸦进去,它们太显眼,两名鬼杀队的成员同意了这一说法。
“带我们去找柱。”蝴蝶忍急道,“ 鬼舞辻无惨出现在这条街上,有人刚被变成了鬼。”
她和富冈义勇都是最低等级的鬼杀队剑士,充其量只知道鬼都是鬼舞辻无惨制造的,并不知道无惨血浓度较高的鬼也一样可以制造同类。
无惨的行动非常小心,从来没有哪位鬼杀队剑士撞上他制造鬼,从来只有鬼造成骚乱袭击普通人后,剑士姗姗来迟,他们确定小枝和石次郎是刚刚成为鬼的,时间差很短,无惨说不定还没有走远。
鎹鸦拥有类比人类的智慧,它们张开鸟喙,发出嘶哑破碎的人声:“留守!留守!等待柱的支援。”两只鎹鸦兵分两路,一去寻找最近的柱,其二则是前往隐所在的大部队。
“……”
“……”
明月孤悬,月影倒映在缓慢流淌的小川中,夜深风冷,柳树干枯的枝条被风吹起,有的抽打在树干上,有的只是与其他柳枝摩擦,发出声响。
野狗徘徊在吉原周围,似乎被勾栏里的声色犬马吸引了,有几条狗结伴着从蝴蝶忍面前掠过,每一条都瘦骨嶙峋,毛杂乱没有光泽。
她忍受不了月下的沉默,尤其是想到太宰还在吉原内与鬼周旋,愧疚、焦虑、对自身弱小的痛恨,这些情绪在心头依次打翻,交织在一起。
蝴蝶忍看身边的富冈义勇,他表情缺乏明显的生气,死板而呆滞。
其实富冈义勇的表情与以往没有区别,但蝴蝶忍莫名觉得他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漩涡中,这是她的第六感,视线向下转移,富冈义勇的指甲陷入皮肉。
他流血了。
那一刻,蝴蝶忍怀疑自己勘破了富冈义勇的内心,他比自己更加愤怒,唾弃于自身的弱小。
她小声说:“津岛先生不会有问题的。”
富冈义勇有了点反应。
“他、他很聪明,知识也渊博,不像是会冲动行事的人,而且他对鬼似乎很了解,”蝴蝶忍说,“他留下来肯定是有自己的对应方法,我们留在那里只会添麻烦。”
“所以你不用太自责。”
“……”富冈义勇轻轻点头。
[直到今日,我终于确定一点,那就是我会招致厄运。]
[所有我在意的,出现在我身边的人,都会遭致不幸,姐姐死了,锖兔也死了,太宰老师为了保护我和鬼周旋。]
他无比厌恶依旧活着的自己,在心里念了一千遍一万遍“要是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是……
“我得好好活着。”
他只跟蝴蝶忍说了这句话。
[我的性命不是自己的性命。]
“嘎、嘎、嘎——”远处传来鎹鸦的叫声,它们去而复返,回归得相当及时,同时一起来的,还有人类轻快的脚步声。
“柱——柱——”
蝴蝶忍与富冈义勇睁大眼睛。
……
“哈?斩断命运?”
“你甚至无法制住我,说什么大话?”
太宰治仰面躺在地上,眼中只有蹲在他身边的妓夫太郎,镰刀最锋利的端口抵在他的脖子上,往下压一寸,动脉血管就会被切断。
他想想那幅场景,出于压力,鲜血会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溅妓夫太郎一脸,稍后,细细的伤口会逐步逐步长好,他失去神采的瞳孔会恢复以往的静谧。
妓夫太郎会怎么样,用错愕的眼神看着他?镰刀被惊得掉地上?
太宰治笑出声来,光是想象对方的神色,就让他克制不住笑容。
“你笑什么?”
妓夫太郎被挑衅了,被太宰的笑容挑衅了,他更加愤怒,高举起镰刀——
“你们在做什么?”堕姬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双手叉腰,以太宰的视觉角度看未免太多顶天立地,而妓夫太郎、太宰、小枝,还有石次郎杀死人残留的肢体,混乱的场面让堕姬十分不解,她迟疑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妓夫太郎没说话,他没想好怎么跟傻妹妹解释,而太宰治,他抬起被血与泥土涂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手,朝堕姬惬意地挥挥:“你好啊,小梅。”
小枝,人偶似的小枝转动眼球。
石次郎消失后她一直这样,默不作声地跪坐着,缺乏人的生气,她不喜也不悲。
如果解释她与石次郎的关系,除了血缘上的兄妹外,石次郎是她属于人类的锚点。
[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哥哥还活着。]
[为什么要表现得有喜怒哀乐。]
[因为哥哥希望我是个正常人。]
她或许有点情感,只是太微弱,每一丝微弱的情感起伏都与石次郎连在一起,就在刚才,锚点在她面前眼睁睁化成了灰,这让小枝难以适从。
[我应该和哥哥在一起,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离。]
她困惑地嗅鼻子。
[可是,人应该要为了死去的亲人报仇,而杀死哥哥的津岛先生还没有死。]
幸运的是,小枝判断妓夫太郎会杀死太宰治。
——直到堕姬出现前。
“哥哥?”她听见蕨姬花魁迟疑地开口,现在,对方说的哥哥就是妓夫太郎。
[不太好。]
[我听说游女为了爱情会变得格外疯狂,下川屋的爱子甚至切下了自己的小拇指交给情郎,京极屋的岚也跟爱人私奔,哥哥说几年前还有新造为争夺男人刺死了老板娘。]
从听过的故事中抽绎出结论——女人为了爱情会变得疯狂。
[而哥哥永远会听妹妹的话。]
她诡异的直线思维将先决条件聚合在一起,得出了匪夷所思的最终结论,这结论驱使小枝做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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