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最佳男主角
那有什么意思。
谈朋友没意思,那什么有意思?
什么都没意思。
老板娘扁起嘴巴,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啦?我跟你讲,你现在一脸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等以后碰上一个让你不想放手的,死都要抓住了。
莫雨没有当回事,他才二十岁,心思尚不在情爱上。
他只随口回了句:真叫我碰上了,他一定跑不掉。
他习惯了坐在岸边垂钓,盘瑶的山水让他沉静,眉宇间多了成熟的韵味。尽管内心的燥郁和茫然仍然会冷不丁跳出来,他已学会与这些情绪和平相处,控制住,不显露。
拍摄结束时,他抽空在临走前去了趟灵湖峰,走到跟前,要头仰老高才能看到峰顶。碧水倒映青山,浑然一体,绿得惊心动魄。
他爬上半山腰,眺望另一边的盘瑶,黑瓦白墙的房子,是天上棋篓打落,落下一堆白的黑的棋子。
据说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那里便仿佛成了家乡。
他不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怀念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否会再次回到这里,只有种直觉,他的人生,将面临改变。
《落叶归根》和白锦鸿成了莫雨事业的转折点,就此一鸣惊人直上云霄,曾经承受的质疑,也都烟消云散。
然而在莫雨看来,他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钓鱼。
一个有耐心的人,才能钓到鱼。你要在河边守候许久,等着鱼儿来咬钩。拉线的时候手要稳,速度不快不慢,直到把鱼放进桶里,盖子盖严实,才能确定——
这条鱼是你的了,再也跑不掉。
拍戏期间,演员生物钟大多混乱,白间和夜晚都有幕次要拍,有时碰上几场撞在一起,要持续保持状态,只得想办法提神。碰上自律的搭档还好,要是正巧有人不守时,其他人也只能在位干等,精力都要被耗枯。
入行以前,穆玄英并没把演员的职业想得很轻松,却也不得不承认,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加倍辛苦。
《燕城往事》比他之前拍的戏更是劳心劳神,终于结束了,已然习惯绷紧的弦却还没完全放松。
他在客栈的浴室里洗了澡,擦擦头发,开始吹风。
浴室里的镜子被热气迷了镜面,他伸手抹了一道,没提防,被吹风机贴近的热风烫到耳朵。
这个小意外让他卒然间清醒,洗澡时放空的大脑重掌思考力。
头发已不再滴水,他收起吹风机,在镜面上又抹了一道,看见自己完整的面孔。
莫雨靠在床上玩手机,头下枕了两个枕头,偶尔抬抬眼皮,看一眼紧闭的浴室门。
也进去得太久了……
正在他想要不要过去敲门时,门忽然被人拉开,穆玄英走了出来:“我好了,你去吧。”
“不急,”莫雨坐起身,“先聊聊。”
穆玄英脚步一顿,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抓了下头发:“时间很晚了……”
“还没到十点。”
眉头飞快一蹙,穆玄英道:“我困了。”
莫雨抿起嘴巴看他:“那就明天再聊,你先睡吧。”
穆玄英扯过被子躺倒,没过一分钟,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枕头竖放靠在身后,几乎是认命地:“你要聊什么?”
莫雨看他的眼神非常复杂:“我后悔了。”
下一句是:“应该跟你一起洗的。”
穆玄英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听懂莫雨的每一句话,说不定和外星友人交流也没问题了嚯。
难得,莫雨下一句话他居然能听懂。
“我今天来找你,是不是很突然?”
“……嗯。”
“我故意的。”
穆玄英转过头看他,一点不意外:“为什么?”
“为了让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莫雨看着他道,“回想一下,从你接到我的电话开始,你有想过别的事情吗?”
穆玄英还真的仔细回忆了番,莫雨冷不丁打过来,又在玩倒计时把戏,搞得他全程紧张,确实没有想其他的工夫。
“可惜,你刚才一个人在浴室里,有了独处的空间,就有了胡思乱想的机会,”莫雨话语一停,声音低了些许,“本来,只要你一直和我呆在一起,我有把握不会让你想起来。而且,浴室里还有镜子。”
手下意识地抓住近旁的被子,穆玄英倏地一点困意都没了。
莫雨问他:“对着镜子的时候,你想起了谁?”
他想起了谁呢?
最先出现的,是一面玻璃,隔着玻璃相对而坐的,是昨日和今日的囚徒。
囚徒握着电话,不说话,只听。尽管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已成一片空白的海绵体,不再有任何情绪反应。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玻璃外坐着的女人衬衫对襟上的一粒纽扣,黄铜色,圆形扣子,上面有几片树叶形状的浮雕。
纽扣的造型颇像他所在学校的校徽,两条树枝仿若双手托举,上方有一只鸟展开翅膀,似要自由翱翔。
他很喜欢他的校徽,这样小的物件,在校近三年从未遗失过。然而校徽已不在他手里了,他亲手把它交给了燕云,作为自己的罪证。
警官,请你们不要责罚我母亲,也不要告诉她我来找你自首,你跟她说,你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校徽,上面有我的指纹。
……
光线折射在移动了的纽扣上,刺得他眼一闭,再睁开眼时,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要走了。
他平静的内心忽地颤抖起来,没听见,一句话也没听见,她跟我说的话,我都没有听到啊。
玻璃猛地一震,对面有一双手紧按其上,掌心贴得泛白,纹路都看不清……
他挂上电话,站起来转过身,没一点表情的淡然样子。
他出了那间房间,走了几步,突地蹲下身去,干呕起来。
像要呕出整颗胃。
这是《燕城往事》里,萧白胭和穆玄英最后一场对手戏,之后萧白胭离开,再不久,穆玄英也迎来杀青。
浴室镜子上布满水迹,一时半会难干,穆玄英在上面画了一道斜斜的线,心想,当时萧白胭脸上的表情,自己也只有等剧播出时才知道了。
穆玄英抬起头,看清眼前,嗓子哽住。
莫雨不知何时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床边:“回神了就好,我们接着聊。”
穆玄英往床里靠靠,莫雨离得太近了,压力好大。
莫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朝里躲:“这是给我留空呢,要我上去跟你挤一挤?也成,你再过去点。”
他刚做了个欠身的动作,穆玄英立刻坐回原处,十分乖巧。
见他这样,莫雨一方面有些好笑,一方面又有种自己被嫌弃了的不满。
“来玩个游戏,”莫雨拉过他的手,握住了,“我问你答,你也可以反过来问我问题,谁先说谎谁就输了。”
穆玄英晃了晃握在一起的手:“这样做的意义是……?”
“人说谎的时候手心会出汗,方便验证,”莫雨笑了一下,莫名有种危险感,“做好准备,我要问了。”
“拍戏的过程中有失眠吗?”
“有,次数不多。”
“有吃助眠药吗?”
“那个没有。”
“现在还会有压力吗?”
“指哪方面?”
“和你对戏的演员,或者,你所演的角色。”
“都有吧,不过已经减轻很多了。”
“诚实地告诉我,你有被影响吗,被你的角色?”
“……有一点。”
“大致描述一下,是什么感觉?”
“……会有点难过,也有一些遗憾。”
“假设他能坐在你旁边,你想跟他说什么呢?”
“呃……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噗!咳咳,还有别的吗?”
“有……我依然不认同你的行为,但是,我都能理解了。你的恐惧、逃避、挣扎、选择,我都理解了。”
“喔,那么……”
“等等,我还没说完。如果……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想跟你说一声,再见。”
再见。
代表结束,代表告别,曾经共度的时光,不再交集的纪念,这声再见,他对卫轩和向北说过,也同样,想说给那个最终自首的少年。
“……你手心出汗了。”
“我没说谎。”
“我知道,其实呢,手握久了肯定会出汗的。”
说是这么说,莫雨却没有要放开的迹象:“我遇到被角色影响过度的演员,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吃抑制药物的程度,幸好,你虽然完全进入了角色,却没有被吞噬同化,了不起,你做得很好。”
“陶珏入狱了,属于他的故事告一段落,你为他遗憾,可以,但不要难过太久。你为他担负的,该放下了。穆玄英,欢迎你回来。”
手心出了汗,黏黏的,不太舒服,穆玄英的视线落在莫雨的手上,那只手坚定有力,始终稳稳地握住他。
让他想起那一天,他犹豫要不要接下陶珏这个角色时,也是莫雨帮他下了决心,那时,莫雨也是握着他手,告诉他:万一你真的不小心入戏太深,被陶珏困住,我会抓住你的手把你救出来,就像这样。
“不对吧,”他出声道,“一直都是你问我,我都没问你。”
“啊哈,”莫雨很爽快,“随便问,知无不言。”
“你突然来找我,还没头没脑地把我带到这里,就是怕我入戏太深走不出来?”
“不然呢,我担心你啊。”
莫雨把这句话说得自然无比,听得穆玄英心跳莫名错了一拍。
“首先,恭喜你杀青,忘了买花,以后补给你,”莫雨说,“然后,希望你尽快把陶珏和《燕城往事》翻篇,心思用来想想你自己。”
“我?”
“想想你的将来,事业规划啦人际社交啦,当然了,想一下终身大事,也不错。”
穆玄英听他开头说得正经,后面却像玩笑,便配合地笑了下:“想终身大事,会不会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