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玄奘看了看自己掌心上蹭到的一绺血迹，脸上露出了一点深思。
悟空也被自己突然来的一口血吓了一跳，当然他跑开只是因为不想吓着玄奘让他担心。他冲到一处山泉下漱口洗了脸，然后就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发呆。
他很久没有仔细观察自己的脸了。那依旧是一张熟悉的精瘦猴子的脸，脸上还带着一点傻气的疑惑，但是他看了半刻却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了。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时又看不出来。
玄奘没有跟来，就算自己耽搁一会儿不回去他应该也只会觉得自己是有些羞耻了才许久不回去吧？
悟空想了想，变出了自己的人形。
悟空在菩提处原是学的长生道，为避三灾，菩提又授他地煞七十二般变化。他是天地生的灵猴降世，追根溯源来说，还是属妖一道的。属妖类，但凡有了修为，总会有个人形的。悟空当然也有人形。但是他因为学了七十二般变化，总觉变作人形就算是卖弄技巧。他是因着在师兄弟面前卖弄法术变化被菩提赶出师门的，之后他总记着这个，除非有必要，否则是不爱变幻人形的。
他这两辈子，统共也不过变过那么两三次人形。
但是要看清楚自己哪里不对，变个白白净净人脸模样总比一脸毛要清楚。悟空忍着不习惯，往水里看了看。
那是一张白嫩青葱的脸庞，看上去顶多十六。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在原来的世界里，以他天生灵猴的漫长寿命来说，悟空也才只算是个嫩乎乎小青年。这也是悟空不爱看自己人形的原因之一。
傻乎乎的小屁孩样子，一点也不威风，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他们能笑几年吧。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也不想多见到自己这张脸。
但是此时他逼着自己仔细观察自己的脸。
……嗯，胖了一点。
****
悟空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张毫无棱角宜喜宜嗔的讨喜脸，与他第一次在三星观里化形时变出来的脸差了太多了。
这张脸应该属于一个胖子，一个游走四方做生意的八面玲珑处处逢缘的胖子，而不是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哦，在这里久了，他也改口该习惯了吗？算了，斗战胜佛和齐天大圣一样威风。
这张脸上写满了“我很无害”“我很听话”，甚至悟空还看出来一点，好吧不只一点，他在这张脸上看出来了很多“来吧欺骗我吧我是个傻子”的意思。
悟空拿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脸色平时都挂着这些表情。
他甚至在想，是哪个家伙给我安了一张假脸？
他上一次看自己人脸的样子还是几千年前。那时他还在三星观。因为看着太嫩，他只看过那一次，从此就再也不愿看。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但是悟空仍然记得，那是一张从眼角到嘴角下巴都写满倔强桀骜的脸。
嫩，且锋利。看着着实不威风，但是连眉梢都是不逊地撇着的。
我现在是……这样的吗？
悟空看着水里的自己，嘴里再次“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但是这次，他没有捂嘴，他瘫坐在水边，无力动弹。
“悟空？”
许久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带着些许小心试探的询问。
他立马心虚地抹了把嘴角的血，惊慌地站了起来。
“你是悟空吗？”那个轻柔的声音又喊了第二次。
悟空猛地把头埋进泉水里，然后甩着一脸的水珠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的留评真的太棒了！！写个小剧场感谢大家么么哒】
悟空扯着自己的小嫩脸蛋：……
玄奘扯着悟空的小嫩脸蛋：哈哈哈说谁小白脸呢？
于是作者君也想扯着悟空的小嫩脸蛋……嘿嘿嘿
————半天后————
有个家伙躺在了医院。
医生：现在的年轻人啊。
护士（小声bb）：人间惨剧！
年轻人：悔不该错伸那爪爪——55555（T▽T）


第24章 无题
“嗯……悟空你——”玄奘在斟酌着用词。
悟空立马一脸难堪地变回了原身。
“师父你别误会，那只是我随便变的一个形象。我有七十二般变化，变个小孩子样子也是很容易的。我就是闲来无事变个小孩样子我变着玩——我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急匆匆地解释。
玄奘却皱着眉头在他嘴边刮了一下：“这是——血！悟空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妖怪没伤着你吗？怎么还吐血了？刚刚也是吐血了才躲着为师吗？为师是怎么告诉你的？有事一定要和师父说！你——你气死为师了！”玄奘的语气渐渐严肃，不顾悟空还在语无伦次地瞎编，抓起他就往回走。
“哎哎哎师父我——我没事——”悟空拿手胡乱在脸上摸了摸，没有发现什么多余的血迹，想来被玄奘刚刚给他擦掉了。他心里顿时烦起来，怎么事情都要一起涌过来。吐血的原因没找到，现在又给玄奘抓了包，而且他那蠢死了的小屁孩形象也给玄奘看到了……
他心烦意乱地拖住玄奘解释：“我真的没事——”
玄奘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来，黑着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师父争，承认自己受点伤有这么难吗？要是为师没有发现你就打算这么忍着？一直自己一个人忍下去？”
悟空被一向温和慈祥的玄奘突如其来的脾气镇住了，搓着手一时不敢回话。
“还愣着干嘛？回去。”玄奘又牵着悟空的手疾走。
悟空傻愣愣地看着被玄奘紧紧握在手里的手腕，一路不加反抗地被玄奘扯回了他们之前休息的地方。
玄奘把悟空按到草地上坐着，虎着脸说了句“不许动”，就背过身去行囊处找东西。
悟空看着玄奘的背影，心里乱乱的。
他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他不是脾气很好吗？连把他抓走要吃他的小白龙都可以轻易原谅，还连夜带着锅碗瓢盆跑去给人家治伤……怎么就对自己生气了呢？
他吐血瞒着他不是很正常的吗？他自己都搞不懂吐血的缘由，让他一个凡人知道，不又是平添烦恼吗？他又是那么爱操心的一个人，连敌人受伤他都要同情两天，那他把自己当徒弟，他要是知道自己不明吐血，不是得心疼死吗？
心疼？悟空看着正在一边堆出锅碗瓢盆小山的玄奘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一时好像有点明白过来玄奘生气的原因了。
他是因为心疼自己，才生气的吗？
悟空脸上表情变得柔和。
此时玄奘已经把吃饭的家伙事都摆了出来，他在地上搭起一个石头灶，捡了些枯枝放进去，然后拿出打火石开始生火。
“师父是要生火做吃的吧？师父我来吧！”玄奘正挡在他前面，悟空施法不便，想起身到一边去。
但是玄奘今天反应出奇地快，悟空才起身到一半就被他按了回去：“你给我坐好！让你动了吗？你都受了伤，还施什么法？师父有打火石是不会用吗？”
说着，玄奘拿着打火石飞快地打出了火花，“刺啦——”石头灶里的干木材和干草一下子都被点燃了。玄奘把锅放到灶上，把打来的水往里倒。
悟空看着他手里的铜制水壶，才知道玄奘当时为何会出现在泉边。他当时是去打水了？
悟空看着被火舌舔舐着的锅底发呆，看了一会儿才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突然站起来：“哎呀，师父我还没出去找食材——”
“悟空稍安勿躁。”玄奘回头拉着悟空的手示意他坐好，“为师在那妖怪洞里才吃了些东西，还不饿，这锅汤是做给你吃的。”
“我？做给我吃？妖怪为什么会给你吃东西啊师父！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悟空手脚乱动着想要站起来，“妖怪给的东西不靠谱，我还是去给您找点新鲜食物吧，这万物繁荣的季节，也不缺那点吃的——”
“不用——”玄奘无奈地按着悟空，他只空出一只手，另一只手还在看顾他身后的火，但是就是神奇地按住了悟空。
“悟空你就别让师父担心了。你现在身受重伤，为师都心疼死了。怎么还要乱跑呢？”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悟空想说自己没有受伤，但他一想，要说没受伤也不对，那他吐血怎么解释？可是正是因为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才不想让玄奘知道了瞎担心。可现在他不想让玄奘知道，玄奘也已经知道了。
未知的东西永远比已知更能带给人恐惧。于是悟空改口：“我没有受多重的伤。就是春季到了，万物生发，我体内气血有些盛，才会受了这点小伤也吐血。不然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罢了，我自己都注意不到它自己就好了。师父你就别这么当回事了。要不我给您耍一套棍法，您看看我行是不行？”
悟空说着就掏出了金箍棒。
玄奘却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用了悟空。不用。”他望向悟空的眼神夹杂着心疼以及许多复杂到无法辨别的东西。他轻轻摸了摸悟空的头：“当时那妖怪打的是你哪里？”
“啊？真不用？”悟空手里的金箍棒都准备好了。
“悟空，你的过往又是怎样的呢？一直都是一个人吗？没有父母也没有长辈吗？”
悟空听了就想反驳两句：不对，他是有过一个师父的。菩提就是他的长辈。
但是玄奘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自顾自接着说道：“只有那些没有后背可以依靠之人，譬如山林里的一只独行的老虎或者豹子，才会永远都要保持一副强大的模样，习惯性地把自己所有的软弱包裹起来，而只肯露出来自己强大的一面。因为它没有后路啊，没有谁帮它，一旦露出脆弱，就会被其他竞争者毫不留情地杀死——悟空，你始终没有真正把我当过你的师父。”他摸着悟空的头，眼神却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
“我哪里——”悟空听着听着就想辩解，但是一开口，玄奘又轻轻打断了他：“不要否认我。你何曾把后背露在师父面前过？悟空，你时刻都在保持警戒。你只相信你自己，你始终的觉得你自己就是你最后的防线，对吗？所以你受伤吐血，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疗伤，而是要先躲起来不让我看见。”
“我——”这回悟空确实无话可说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怎么回事，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个意思！再没有谁比他更真心诚意地认玄奘为师父了。就是以前那个软弱无能的玄奘，他不也一样诚心保护他去了西天吗？现在这个玄奘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是真正把他当师父？他只是怕玄奘担心呀！但是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如此无力。
悟空有点委屈地看着玄奘，用眼神控诉：分明不是你说的那样！
玄奘继续摸着他的头顶，低头看到他委屈的眼神的时候温和一笑：“为师这么说，不是要怪你的意思，为师的意思是说，悟空，你要接受这一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后背了。师父就是你的靠山，如果你在外面受了伤，可以和师父说。你不是没有人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