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出】草莓与俄雨
饿得狠了就没了饥饿,渴得狠了也没了干渴,昏聩顢顸在清泠泠的空气里幽咽,绿谷出久又一次缓缓闭上了眼。
只有想着轰焦冻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离坚强还差了这样远。
但就算是这样不争气,也再撑得久一些吧,撑到欧尔麦特来时,撑到再与轰焦冻相见时……
“出久。”
谁?
“出久。”
他有些想起来了,是轰焦冻呼唤他的声音。
“出久。”
这个人叫他时和母亲不同,明明总是清清淡淡的语调,却在那醇厚的嗓音里私自添了多少幽愫,就算在空气里抹平了,总有余波袅袅,让绿谷出久紧缩了心脏,烧红了脸颊。
“出久。”
绿谷出久终于睁开了眼,眼前却不再是一片黑暗,皓白之色在房间里缓缓流动,他吓了一跳,赶紧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周遭是浩无涯涘的白,却与“白房子”那无机质的白不同,想是与月光幽莹的白贴近,摇摇荡荡存了些温情的影子。绿谷出久撑着身子起来,身下还是“白房子”里那张床,他坐在床上,四处打量着,当视线凝聚在对面时,他彻底失去了言语——
轰焦冻靠在床上看着他。
然而愣怔不过俄顷之间,下一秒,他急忙爬去床尾,怔怔地注视着对方,几乎不敢眨眼了。
“焦、轰同学——!”
“为什么不叫名字了?”
“欸、啊,我……我弄砸了一切……还能有叫你名字的资格吗……哈哈,我是这么想的……”
“焦冻。”
“什……?”
“名字。”
惭疚殷红了绿谷出久的脸,他不自然地挠着脸颊:“焦、焦冻……”像是转移注意力一般,少年立刻移了视线,望向四周:“但是这是在哪?我的梦中吗?”
“……出久做梦会梦见我吗?”
“当、当然会……”最后的几个字已是听不见了,少年紧紧攥住被子,坐在床尾,却是不敢再看对面人一眼了。
“是吗。”轰焦冻霎了霎眼,表情柔和,他接着道:“我倒觉得不是梦。”
“欸?”
“我在这看你睡着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怕和你说不上话就自私地把你叫醒了。”轰焦冻凝视着对面人,不出意料,绿谷出久的眼里都漫上了羞意,他的心里软极了。
“那、那这是……?啊,焦冻你睡的这张床,不是‘白房子’里的!”
“是吗……我明明有意识知道自己出去了,却睁不开眼,一直昏沉沉的,见到你才好一些。”
“怎么会这样!八百万同学家里的医生也没办法吗?”
绿谷出久急了,几步趴到床尾,身子倾了出去。
“……好像是的。”
“……”
绿谷出久颓了动作,“焦冻,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好吗?”
“……”
“总感觉……和我在一起后,焦冻一直在受伤……这次也是,‘清洗标记’什么的……听着就……”
“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话题吗?”
“什么?”
“如果我和你从未遇见,你也不会遇上这些事。”
“这、这不……”
“我啊,”轰焦冻的眼里涌上了一层微弱的苦涩,“在听到你说那句话后,”他点了点胸膛,“这里就一直在痛。”
“出久,这里会很痛。”
轰焦冻有些笨拙地又点了点胸口,明明表情还是那样平淡无波,绿谷出久却觉得,他在恳求,恳求自己。
“……对不起……”
绿谷出久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才将隐约的泪光揉了回去。
“你喜欢我吗?”
“!”
“我喜欢你,所以不管遇上任何事,都想站在你身旁,你能允许吗?”
“还是你一直忍耐着?”
绿谷出久张了张嘴,哑然失语。
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傻话啊,才会让那个轰焦冻那样看着他?
见绿谷出久缄默着,轰焦冻抿了抿唇,埋了视线,脸上有些灰败,半晌他还是抬起头,有些不堪似的低声道,已是请求的语气了:“出、绿谷,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过不去,”他一顿,低沉的话语里携着浓浓的失落:“我试过了,我过不去。”
轰焦冻的话音刚落,绿谷出久立时便从床上跳了下去。绿谷出久有些讶异,地面上游动着浓烈的雾气,滃滃翳翳,然触及自身却又无任何阻滞之感,雾气绕过了他的脚踝,翛然淌去了远方。
他毫不费力地走到了轰焦冻身边,他这才看清,轰焦冻的手上还埋着输液的针管,然而导管却沿着现实的姿态渐渐地在这渺茫的白色中浅淡了自身,凌空中截断了。轰焦冻的脸颊瘦得凹陷了下去,他好像想要伸出手,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只得这样靠坐在病床上,他默默用着力,手臂上青筋贲张,绿谷出久覆上手去,在轰焦冻启唇之前,将他拥进了怀里。
轰焦冻睁大了眼,他听见绿谷出久在耳边轻声道:“名字。”
“什……”
“出久,名字,叫我的名字。”
本是早已熟稔的名词,此时却如鲠在喉,绿谷出久有些不好意思地撤了身子,与他面对着面,视线交错:“对不起焦冻,我、我太笨了,所以伤害到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轰焦冻有些犹疑,像是不敢开口了,绿谷出久踮着脚,毫不犹豫地点了一枚吻,蜻蜓点水一般,迅速地结束了,却害羞着:“我……我、我一直睡在焦冻的床上,我不想让你……我不想让你受伤了,因为我,”他握着轰焦冻的手覆在了自己胸膛上,“也会痛。”
沉默只存在了一会儿。
“我想亲你。”
轰焦冻凝望着他,视线一错不错。
绿谷出久莞尔,捧着轰焦冻的脸庞,将自己的唇奉了上去。
就在唇舌濡慕的那一刻,有什么早已离开了的,在灵魂深处熠熠发光,霎时,一道道刺眼的光自雾气里相携爆发!绿谷出久的灵魂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了去,摔进了身后的白色隧道,只留残恋在轰焦冻脸庞上的手还顽强地存在,然而那指尖也被拉长了,化作了皓白绸缪的丝线,紧接着手腕、小臂、大臂连同整具身躯都化作了纤薄的丝线,在白色的洪流中牢牢地系在了轰焦冻的身上。
轰焦冻依旧靠坐在床上,在绿谷出久跌回现实世界之前,他看见轰焦冻的嘴动了。
“等我。”
病房里,轰焦冻缓缓睁开了眼。
“……广义上的标记只有‘临时标记’与‘彻底标记’两种,实际上,ABO性别中还有第三种标记,即灵魂标记,这种标记出现的机率少之又少且不限于Alpha和Omega之间,任何性别之间都可以存在‘灵魂标记’。然而与信息素的契合度可量化的情况不同,满足‘灵魂标记’的条件如其名所示,定是灵魂契合度极高的伴侣之间可存在的‘标记’,然而当今科学并不能做到量化‘灵魂’,连‘灵魂标记’是否存在都是值得怀疑的……”
——《新人类进化史·标记篇》
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ALL FOR ONE
绿谷出久的睫毛颤了颤,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睫毛鬈曲而浓密,将他那双大眼睛点缀得更加浓墨重彩一些,仔细看来,绿谷出久的五官混合了一种雌雄同态的魅力,男孩子的英气,女孩子的娇憨,尽在他一人身上得以窥见——而此刻,睫毛颤抖,如翩跹的蝶,他要醒了,自黯然的意识中慢慢苏醒。细小的音自他喉间沙哑地曳出,他皱了皱眉,切岛锐儿郎赶紧自一旁拿来一杯水,耐心等待着少年的彻底清醒。
绿谷出久醒了。
切岛锐儿郎重重松了口气,露出了这几个小时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接着又紧张兮兮地将手覆上绿谷出久的眼,解释道:“嵯峨医生说你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不能贸然接触光线。”
绿谷出久眨了眨眼,眼周酸涩,入眼的只有切岛锐儿郎的掌纹,掌纹上横亘这伤疤,这本应是属于少年的掌纹,则仿佛成了风在岩壁上浊蚀的线条,粗糙而令人心惊。绿谷出久正欲张口说话,却只在喉咙间呜咽出不成句的声调,喑哑得可怕,切岛锐儿郎立马将水递至他的唇边,他便顺着切岛锐儿郎的手小口小口地啄饮着,吞咽时喉间似利刃划过,疼得他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
半晌,这半杯水才好容易喝了下去。绿谷出久清了清嗓子,见发声还有些困难,便拿手掐着喉咙,切岛锐儿郎赶忙道:“你先别说话,再等等。”绿谷出久摇摇头,愣是一字拉长了,缓缓将问题吐出:“我……怎……么……出……来……了?”少年本是清亮的嗓音嘶嘶似耄耋老人,切岛锐儿郎脸上尽是忧虑。他答:“是嵯峨医生拿着把枪去中控室逼着那些人给你开了门。”绿谷出久一愣,眼眶霎时热烫了起来,他将涩意逼下,还待说话时,“切岛同学都让你不要说话了,你真是……”
是嵯峨有理的声音。
“可以不用遮住他的眼睛了,慢一点放开就好。”
切岛锐儿郎点点头,将手缓缓拿开。
室内光此时化作了锋利的枪戟,将绿谷出久的眼刺得一阵生疼,他“唔”了一声,眯着眼适应着适应着,才终于将眼张开,得以看见多日不见的同伴与医生。嵯峨有理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氲氲的粥,见他慢慢适应了光线,才走近,“你现在胃很脆弱,不能一下突然吃重菜,去厨房给你煮了碗粥,味道一般般,将就一下吧。”绿谷出久还欲说话,嵯峨有理眼疾手快地制止:“好了,我知道你很感谢,要谢的话乖乖闭上嘴喝粥。”
绿谷出久被嵯峨有理话语中的严厉煞得诺诺地点头,接过嵯峨有理递来的粥,小心翼翼将粥面吹得有些凉了,才吞了一口。嵯峨有理盘腿坐在切岛锐儿郎身旁,静静望着绿谷出久喝粥。少年喝粥时表情认真,仿佛嵯峨有理这碗粥已是多大的恩情,便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要一口一口认真地品了才咽下肚去——这是最令人惊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