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
“这一季的月宁草,都收到库中了吗?”
“回宗主,”药房掌事低着头说到,“今年的月宁草已全部采买完毕,最后一批月初就送来了,质量很不错,属下已经妥善保管在药房中。”
“好,下去吧。”
药房掌事退下后,江澄才拿着条子,挪向书房旁边他用餐的小隔间。
以前,家里还有五口人的时候,一家都在饭厅里用餐,到后来,只剩江澄一个人了,他也懒得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吃饭,便在书房旁辟了个小房间,专门拿来用餐。
江澄动着筷子,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张条子……确切的说,没有离开上面的三个字。
月宁草。
对江澄来说,那是命一般重要的草药。
修仙世家皆知这种仙草可平心宁神、去病驱魔,却不知它对于抑制地坤的情汛与气味……也有奇效。
这么多年来,江澄就是靠着它,瞒天过海,隐藏住了自己地坤的身份。
但这种草最有名的,不是它的疗效,而是它的成长环境。
它只在虔州陡水湖中的小岛上生长。必须是干净的,妖兽鬼怪从没有碰过的土地。只能由待字闺中,没有与男人亲近过的女修才能种植。每七天内必须照到月光,若连着七日未照到月光,立刻枯死。这样照顾半年,由种下的女修亲自浇水灌溉,其他人不能接近。采摘的时候,也只能是那位女修,而且必须是月日交替之时,在月光还照得到的时候摘下,半个时辰内必须放到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晒到当日太阳落山,才方可入药。
这种草一年只长这一季,一季折腾大半年,稍有不慎便颗粒无收。因此,尽管药效很好,但少有人种植,大多数仙家都使用更平价,更容易获得的药草来代替它。
当年江厌离为了弟弟,借口是自己需要草,好不容易在陡水湖买下了两块无人踏足的小岛,专门安排人种植月宁草。她过世后,这两块地便由江澄接手,每年花大价钱安排人种植照顾。
抑制情汛和气味的药方,是从江澄的外婆那得来的秘方。其他草药尚可,唯独这月宁草,万不可缺。
江澄反复确认了一下草药的数量,今年收成很好,如果只按照现在的用量,用到两年后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江澄便安下心来,心里想着几日后便安排配药。不料这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突然就吵嚷了起来。
江澄立刻放下碗筷,只见一个门生冲了进来:“宗主!宗主!不好了!”
“吵什么!”江澄呵斥到,“出了什么事!”
“派去桐柏山的人回来了,但……但除了虞大哥!其他人都……都被杀了!!!”
“!”江澄脸色猛的一变,立刻抓起三毒快步走出房间。
此时余晖已散,莲花坞大门内却是一片不正常的喧嚷,江澄的脸沉得可怕,他刚走下台阶,就看到一群人扶着一位中年男子正缓缓走来,身后跟着几位门生,用竹床抬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每一个都神色凝重,充满恐惧。
那中年男子抬头看见江澄,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宗主!”
“到底怎么回事!”江澄面色阴冷,手却将中年男子扶了起来,低头一看,却发现男子的左肩缠了重重的纱布,整条左臂已经没有了!
“宗主!”中年男子看起来应是是刚毅不屈之人,但此刻却失声痛哭,“都怪我!宗主!是我没有保护好兄弟们!”
“别说这些有没有的了!是什么将你们伤成这样!”江澄吼道,怒火在灼烧着他的脸庞。
“是……是……”中年男子带着悔恨的答道,
“是那金光瑶!!!”
江澄愕然。
两个月前,盛传桐柏山一带,夜间有鬼火伴着怪声出没。虽未伤人,但当地村民皆被吓得魂不附体,无法安生。
桐柏山脉,有两只人丁兴盛的仙门分管东西两侧。尽管两门皆依附于江氏,但像鬼火怪声这种小事,自然劳动不到江氏,两家便各自派人去查看。谁料两家弟子去了半月没有消息,只有一人疯疯癫癫的回来,口吐白沫的说着“金光瑶!金光瑶!”说完便倒地死了。家主带人入山查看,满地皆是门生的碎尸肉块。
出了这样的大事,又和金光瑶有关,两位家主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来求助江宗主。
然而,自从封棺大典以后,金光瑶的名字,就取代魏无羡,成了兴风作浪,无恶不作的恶鬼的代名词。全境之内,四处都有金光瑶鬼魂作乱的消息,各家修士一开始都不敢怠慢,可是到了实地,才发现要嘛是个披着黄衣的厉鬼,要嘛是个带着乌帽的走尸,到最后,连野外小儿啼哭都能扯到金光瑶恶灵作乱。
真真是当年夷陵老祖死后的翻版。
久而久之,对于这种谣言,各家也渐渐都不再理会。
因此,江澄听闻了金光瑶在桐柏山出现的消息,也只认为是误传,但毕竟死了那么多位修士,已不能简单视之。他便将心腹之一虞褚光派去处理此事。
这位虞褚光,乃是当年江氏灭门后,受江澄外婆之托来扶持江澄的虞氏弟子,修为能力在江氏都属上乘。他接了命令,带领十多位门生上了桐柏山。
谁知,竟回来得如此凄惨。
“金光瑶…………”
江澄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如今已被整个修真界不齿的名字,左手抚上右手食指的紫电。
第三章
桐柏山。
江澄以前,从没有留意过这条贯通南北的山脉。民间传言,淮水水妖巫支祁就被锁在山顶的淮井里,因此此山水源充沛,溪流遍布。然而江澄命人翻找了这几年来所有的记录,都没有桐柏山有东西作乱的记载,实在想象不出这样平和的山脉中,是什么突然夺去了三十二位仙家弟子的性命。
他也查看过那些死去门生的遗体,竟是生生被切成了块状,那尖锐整齐的伤口,不禁让人想起那个雨夜,将一根尖锐的丝线作为武器横在金凌脖子上的金光瑶。
但是金光瑶,是死在自己眼前的。他被聂明玦折断胫骨的声响,江澄当时听得一清二楚。而在封棺大典上被指派看守那具凶棺的江氏弟子,也回报棺椁深埋地下,并没有任务异常。
按照虞褚光的说法,他们一行人于日落前就入山,但这桐柏山延绵百余里,越入深处,越是无路可走,他们如何能找遍整座山,于是就在山中几处阴气较盛的位置,插下了召阴旗,埋伏起来等待。然而连着等了两日,只有一些没什么大杀伤力的走尸被吸引了过来,金光瑶的恶魂全无踪影。第三日,他们改变计划,冒险于深夜,入山搜寻。夜色下的深山老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之间,阴风吹过,他们闻到一阵香气,便被套入一个迷境,创造这迷境的人灵力很高,几人未能强行突破,但幸好都是夜猎的老手了,凭借强大的修为和熟练的技巧,兜兜转转终于走出迷境——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便迎面撞上了金光瑶。
虞褚光经常跟随江澄上金麟台赴清谈会,不可能认错。
那金光瑶,容貌身姿皆如生前最辉煌时的模样,站在树影间向他们微笑。虞褚光赶紧和其他门生包抄过去,眼看就要擒住金光瑶,怕他跑了,便边追边用左手抽出腰间短剑,向金光瑶掷去。
下一瞬间,他便看到自己的左手从自己的身体分离出去,被抛出了数米远。剧痛袭来,当他惊骇的躺倒在地上时,四周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惨叫。天亮之后,原本掌管桐柏山一带的两位宗主见他们未归,入山来寻,才找到失血过多而昏迷的虞褚光和其他被切碎的江氏门生。
短短数月间,几十条生命魂飞魄散,且都是经过修炼的仙门子弟。这次金光瑶的出现,和以往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完全不同,震动了整个修仙界。折损了十多名门生的江氏,自然也是脸上无光。江澄的脸色,接连几日都犹如水底寒冰。
精心挑选了数十名得力门生后,江澄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御剑飞至桐柏山。他并不准备拖延,誓要速速查清是谁敢利用金光瑶之名在他的地盘撒野。
到达桐柏山时已近黄昏,那两位掌管桐柏山的家主前来迎接。江澄准备进山时,其中一位家主附耳过来,在江澄耳边说了什么。江澄听了他的话,回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暮色下的桐柏山,面色瞬间更加阴鸷。
蓝曦臣也来了。
那位宗主告诉他,半个时辰以前,泽芜君突然出现,向两位宗主问了一些情况之后进了山。
独自一人。
胡来。江澄在心中烦躁的骂到。
对方是他们尚不清楚底细的东西,且一瞬就夺走了十多条修士的生命。无论他泽芜君修为多么高强,这样毫无准备的独自进山,实在太过不妥。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仙门宗主,大多都喜欢独自夜猎,毕竟呼啦啦带着一群人,作为一家之主,就必须要瞻前顾后了,既要做好表率,又要照顾门生,完全没有自己一个人时来得随性惬意。即便江澄自己,夜猎也几乎都是独来独往。蓝曦臣不仅修为过人,况且又是难得一见的天乾之身。想必独自一人解决掉毕竟十多人才能对付的妖物,也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江澄心里很清楚,为什么闭关已久的泽芜君,可不是率性来夜猎的。
金光瑶。
观音庙之夜,江澄第一次看到蓝曦臣那般失魂落魄,便知道他刺向金光瑶的那一剑,对他而言打击有多大。
就像当年他刺向魏无羡的那一剑。
等等,打住。江澄立刻不留痕迹的把刚刚的想法从脑海里抹去。他不在乎蓝曦臣和金光瑶有什么牵扯心结,但这里毕竟是云梦的地盘,若是蓝氏的家主在这里缺了胳膊少了腿,那两家原本就并不很和睦的关系势必会变得糟糕。
现在金凌刚刚坐稳了金氏家主之位,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与蓝氏闹翻。
“走吧,进山。”
听到宗主的召唤,江氏修士们立刻跟了上来,随着江澄进了山。
桐柏山深处的山林,原本就人迹罕至,白日里茂密的树木就虬枝龙爪遮天蔽日,到了夜间,更是阴森恐怖数倍。但长期夜猎的仙家弟子已是习以为常,早已点起了火把,小心翼翼在林中探寻。江澄领头,搜寻了半日,别说金光瑶,就连这种荒山野林里应该有的孤魂野鬼都没见着……
干净得太奇怪了。江澄皱着眉头想。
突然间,从前方传来一曲箫音。那声音凄清飘渺,回旋婉转,在这种月没参横的时刻,听起来尤为凄凉。
背后的江氏修士议论了起来,江澄横着扬了扬手,修士们会意,按原先的安排四散开来。江澄将手压在三毒上,迈开步子向着箫声走去。
果不其然,吹奏这洞箫之曲的,正是蓝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