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抑郁症患者进入恐怖游戏
他们的相遇也不怎么美好。
彼时他在门外,那个叫沈怜的家伙缩在门内, 他们隔着一条细细的门缝朝对方看去,各自心怀警惕。他们都撞进了对方的眸子里。
彼时一个冷静淡漠, 一个哆哆嗦嗦扮演着柔弱可欺的角色,手里却拿着一把足够致命的电锯。
这足够戏剧化了,因为旁边就是一个停尸间。柔弱可欺的人很有礼貌地开口, 问他有没有多余的冷冻箱。
神经质的邂逅。
后来就在另一个副本遇上啦,蠢货直接从三楼扔下来一个玻璃镜子。因为伟大的重力势能,他的额头上直接划一了个口子,还不过脑子地自己客串了一下西门庆。
校庆表演上,那家伙不看台上跳芭蕾的漂亮姑娘,眼睛却盯在他身上,和旁边的女同学评头论足,像是在菜市场上挑选不怎么好的廉价大白菜。
红色的大幕拉开,光束下面目全非的尸体似乎在蔑视一切。
沈怜仍然坐在椅子上,在骚乱中显眼极了,优雅又得体,优雅得体得不正常。
“一个冷静到冷酷的人,”郑清站在幕布边想。
然后他又补充着:“或许足够……唔……还不算无可救药……”,他想到自己在新手村的监控里看到这个家伙把外套盖在那个死无全尸的女白领身上。
然后四目相对。
这次与上次不同――没有人再无聊地露出软弱可欺的脸,棒极了。
或许特殊的人总会被特殊的人吸引。
再深入了解,他发现这人说话足够尖酸刻薄,有时候满嘴跑火车,竟然还奢望着一座英雄纪念碑。
莫斯科的纪念碑上写着“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这家伙无名无功,就有一张说冷笑话的嘴――当然,他后来才发现,这个叫沈怜的家伙,只是怕被人忘记罢了。
再到幼儿园,沈怜的做法确实干脆果决,狠辣无比,但他恰恰在这里看到了沈怜内心的柔软。
本质上他或许和张婉娘,也就是画皮鬼是一类人,喜欢有趣的人,虽然比起张婉娘他有心中道德准则的约束,虽然沈怜这货在有趣的外表下是二十一克无趣苍白的灵魂。
这个灵魂建起高墙,造好堡垒,惯例是否认一切侵入内心的东西。
敌进我退,敌退我也退。
这是一个患有心灵的癌症、心灵的艾滋病的脆弱的家伙。
或许他愿意相信他。
“听说我以前喜欢你?”沈怜说。
谁也不知道他在乍闻这句话时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许震惊多一点?
当然,理性就是一切。
这个游戏看起来越来越平静,但只要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副本的难度体现在任务上,任务难度逐渐递增。
新手村只是在规定时间内活下去。然后下一个副本在已经死了两人之后才派发任务让抓凶手。幼儿园的任务开始坑,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古代任务的难度就不说了。直到这一次,系统的恶意写在明面上。
王尔德,《夜莺与玫瑰》,夜莺最后当然死了。不完成任务,系统也会让玩家死。
他解不了这个局,虽然他可能有些智慧,但他依然对这种状况束手无策,他也恐惧死亡,是个凡人――虽然这种情形不配他聪明可靠的性格。这是未知的力量的直接碾压,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了不对,以他的性格,应该会极早思考破了这个恐怖游戏的方法,可为什么他没有这样?他可能丢失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自身的品格。
当然,至少他知道什么叫从容。死前的淡定,不是每个凡夫俗子都能具备的品质。
直到最后的时刻。
那棵树说:“想想你的爱情。”
他脑子里瞬间显现的那个人染红了玫瑰。
不可思议,这爱情简直荒谬绝伦、毫无逻辑。
然而他却有一瞬间慌了神。
他想见见他,就见一面,哪怕时间只有一瞬。
当然,心脏已经被穿透的家伙,在一瞬之间就断了气。
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阴影无常; 像铺彩色玻璃的屋顶,生命以其色泽玷污了永恒的白光,直到死亡踏碎它为止。(注)
可怜的医生,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开始恐慌,丢掉了自己的从容。
或许他们是两朵花,一个活在阳光下,循规蹈矩,温暖优雅,另一个是不知道从哪个黑暗的泥沼里长出来的小丑之花,自卑自傲,阴郁扭曲。
但他们有时候是相同的。挂着精致的假笑,温柔又冷漠。
至于是这些不同的特质还是相同的特质让他们相识、默契、吸引,也没有人知道了。
毕竟斯人已逝,不是吗?
小丑
.
沈怜是个小丑。
自私、冷漠、阴郁、扭曲、暴戾,却一副笑模样。
他足够无趣,却喜欢装出一副有趣的样子骗人,他像是个非典型抑郁症。
他隔着一条门缝,认识了一个和他一样一副笑模样的医生。
后来他却发现,虽然他们的某些特质极为相似,但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医生可靠他疯狂,医生有责任和担当而他是个懦夫,医生走在阳光下。
这种人足够他敬而远之了。
然而不只是一条门缝一个眼神让他们相连,还有教学楼吹着夜风的天台,和一颗打过太阳穴的子弹。
那个时候医生抱着一本诗集,拿着一把枪结下了这份因果。
说什么还人情,这都足以还不清了,然后越还越了解,越了解越默契,枝条藤蔓都缠在一起。
比如他的某次跳水运动。
啧,他第一次和男人亲吻――虽然在医学的角度这不叫亲吻,至于医生是不是第一次和男人亲吻,他可不知道。
他有时候是想躲开医生的,别人对他越好,他就越想远离。
若是有人捅他一刀,他能毫不犹豫地暗中捅回去,绝不认输一分一毫,踏出千军万马;但若是有人给他一颗糖,他能马上溃不成军。
就比如说他到现在还收着小胖送给他的杏仁巧克力。
就比如说亲爱的小美人鱼,她让他在海底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或许这是错误的、愚蠢的方式,是他理性上嗤之以鼻的行为。
只是他们在沉船上讲了十几年的故事,看了十几年的骷髅,他之前的帽子上缝着一朵蔷薇。
不像爱情,可能是友情,仅仅是因为冰冷的海底燃着一团有点暖和的火,闪着金沙般的光。
所谓幸福感,不是已经沉在悲哀之河的水底,闪耀着金沙般的光芒吗?如果那种穿越悲悯的界限,不可思议的悠悠然明的心情,就是幸福感的话。(注)
本质上,他就是个给糖就跟着走的傻子――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然而他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
医生还给他念过莱昂纳德.科恩的句子,说是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光照,因为光会把他的心照出个口子。
他的堡垒不允许有任何裂痕。
所以他无时不刻不在焦虑。
只要是感情上的事,只要他不刻意用他那理性的脑袋耍心机,那么一败涂地的永远是他。
所以一定要跟外界划一个界限。
变成雕像的沈怜这样想着,又想到了医生。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下次见面又是在哪里?难道要让他看见我这样的滑稽样子?
“那可不行,还是不见面了吧。”他想。
那可不行,还是不见面了吧。
第55章 格林、安徒生和王尔德(八)
“魔镜, 魔镜,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尊贵的王后,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当然是您啦。”魔镜总是这样回答。
王后日复一日地问,魔镜日复一日地答, 日子便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王后惯常询问, 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尊敬的王后,在您得到这面镜子之前,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当然是您,在您得到这面镜子之后,您的地位就日渐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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