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江挽改了口。

　　“去年十一月，德国宾城。”他回答。

　　.

　　没有一个LPL观众能忘记去年十一月的宾城。

　　刚刚过去了一个多月的全球总决赛最终战在那里举行，对阵双方是LCK的SU战队和LPL的STAR。

　　江挽作为观众前往赛场，但因为是解说，同事带他从后台进，他可以从最近的角度看比赛。

　　江挽有机会登上解说台时，陆深已经离开了LCK，他又因为是韩国赛区的中文解说，不可能上总决赛，所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深本人。

　　很幸运的，刚到后台江挽就见到了陆深。

　　那时他跟着LCK的同事，和STAR战队在走廊擦肩而过。

　　陆深被簇拥在人群之间，灯影之下，正跟身边队友低声说着什么，他清隽深明的眉眼全神贯注在队友身上，没有把心思分给旁边一点。

　　江挽没敢上去搭话，在比赛即将开始的紧张时刻，他不想去干扰陆深。

　　他想等到总决赛结束，再去祝贺陆深夺冠，并且向他自我介绍，以他的判断STAR取胜的概率很大。

　　或者哪怕输了，他也可以去安慰，再伺机自我介绍，总之时日还长。

　　但没想到那天，在SU和STAR打成2比2平之后，决定生死的第五局近乎屠杀。

　　从选英雄阶段，STAR就完全落入了对方的陷阱，原本准备的奇兵打野凯南被对面选出的莫甘娜加巨魔完全克制，可STAR准备了四个配合凯南的英雄，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维持原先的选择。

　　不光如此，开局SU的几个眼位和平时插眼习惯完全不同，完美绕过了STAR的清眼路线，还监测到了陆深的动向，之后他们一直盯着陆深入侵压制。

　　SU本身实力也很强，他们的打野Knock人称敲神，陆深和自家辅助配合失误了一波之后，敲神的发育势不可挡。

　　和前面四局的胶着不同，这一局陆深全场被死死压制，节奏从头到尾在SU那边，陆深最终战绩1-8。

　　最后一波，陆深孤注一掷的开团终于成功，完美开到对面两个关键输出，但因为死了太多次，发育太差，队友的输出没有跟上，SU两个输出位都没有死。

　　SU反杀了STAR全队，一波拿下比赛。

　　整场比赛是完全的碾压，到最后LPL观众的赛区寂静无声，江挽几乎不忍心看下去。

　　SU像一张大网将STAR完全包裹，挣扎在其中努力找机会的陆深像绝望的困兽，一次次的尝试，但因为已经积累的劣势一次次败得更惨。

　　比赛结束后很久，舞台一地碎纸屑的狼藉，江挽的LCK同事庆祝自家赛区夺冠，说说笑笑着去聚餐，江挽呆在后台，难受的舍不得走。

　　不经意间发现LPL的休息室门还开着一线，他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看——

　　陆深坐在黑暗里，右手扶额，看着电脑屏幕发呆，浓重的阴影让江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肩颈和下颌的轮廓在夜色里好单薄，似乎风一吹就会碎掉。

　　战队教练芬达站在陆深身边，手扶着他的肩，像安慰，更像是彼此慰藉。

　　江挽没敢过去打扰。

　　只看到陆深那么难过的模样，他都心如刀割。

　　.

　　“你是总决赛的观众。”陪玩说。

　　如果陪玩不说话，江挽几乎都忘了他们在聊天，

　　“……嗯。”江挽说。

　　“很难过吧？”陪玩问，“你是陆深粉丝，但陆深输了比赛。”

　　“当然难过。”江挽笑了笑，事情过去一个多月的现在，只是想想休息室里那个孤独的剪影都让他难过到不行，“但我想陆深应该更难过。”

　　那样一场惨烈的失败让观众或伤心、或咒骂，STAR官博、选手微博、贴吧、论坛……都被血洗，战队粉丝伤心失望，LPL观众怒其不争。

　　但最深的痛，永远痛在战斗到最后一秒却没能抓住胜利的选手身上。

　　.

　　陪玩没接话，江挽自己也觉得这话不怎么好接，还好这时游戏排进去了，缓解了他们“刚好聊到一个emo话题又刚好无话”的尴尬。

　　“你会觉得陆深很菜吗？”陪玩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为什么？”江挽反问，“你觉得打进了总决赛的打野菜吗？他拿了两盘MVP。”

　　“但是他最后那盘1-8。”陪玩说。

　　“1-8怎么了，你难道打游戏没坑过吗？”江挽有点生气，因为总有喷子拿这个1-8说事。

　　但转念一想，陪玩并没有说陆深菜，只是询问他的看法，他也就冷静下来。

　　“说实话，我不觉得他菜。”江挽说，“我觉得他很勇敢。”

　　“为什么？”陪玩问。

　　.

　　江挽沉默了下。

　　关于这个问题他有很多想说的话，那时候他就想在网上为陆深声张，可输了就是输了，说那些就像在踩他其他的队友，极度愤怒下的网友也不会听，所以他什么也没说过。

　　既然陪玩刚好问了，那就说给他听吧。

　　“你认真问的话，我要说的可能有点长。”江挽说。

　　“没关系，选英雄的时间也很长。”陪玩说。

　　“那好。”江挽笑了下，“我先从B/P说起吧。”

　　“马后炮来看，STAR的秘密武器是打野凯南，但从第五局一开始他们就被完全克制了，现在回看当时的B/P，SU仿佛很清楚他们要选的阵容，明明凯南出现在打野位是谁都不可能想到的事，可能是查训练赛战绩刚好蒙上了吧。”

　　“总之，SU诱使STAR拿了他们前四手的预定阵容，又在最后两选拿了两手极克制凯南开团能力的英雄，给STAR留下选择第五个英雄的坑位。”江挽说。

　　“那时候陆深自己一定知道，STAR落入了陷阱，凯南就是诱饵，他敢拿，就是被莫甘娜和巨魔天克，对面只要技能留给他，他开团开不到，伤害也打不出。”江挽闭了闭眼睛。

　　他清楚记得，STAR战队在倒数第二秒才锁定凯南，那场比赛的每个细节他都熟记于心。

　　他看了很多遍，几乎能共鸣到陆深在那时两难的纠结。

　　可陆深最后还是锁了凯南，因为——

　　“STAR那个阵容，想赢凯南必不可少，因为前四个英雄没开团，没有法系输出，只有凯南能补上这两块致命的短板，带来胜利的可能。”

　　“也就是说，陆深如果选个主流打野，自己队伍就会阵容稀碎，选出来已经输了80%，但他不需要背锅，网友只会骂他的队友打不出来，骂教练组垃圾BP。”

　　“他也肯定知道，如果选凯南输了，他会被喷成筛子，那种两难的情况教练没有决定权，所以最后决定选凯南的只会是他自己。”

　　“平稳的慢性死亡和拿自己赌一线希望，他选择了赌。”江挽说。

　　可惜结果就是被喷成了筛子。

　　比赛输了，观众不理解为什么会拿从来没有在野区出现过的凯南打野。

　　江挽能明白他们的不理解，因为1-8确实是糟糕的战绩，连辩驳都没办法辩驳。

　　.

　　“再说比赛本身。”江挽深呼吸了下，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波敲神带辅助进野区抓陆深，STAR辅助虚弱给错人，敲神双杀之后，其实就已经是绝境了。”江挽说。

　　“只能说陆深真的运气不好，SU把他们研究的很透，他本来选了非常奇怪的打野路线，只为完美绕过敲神的反野保自己发育，但SU的眼位把他全看到了。”江挽说，“陆深第一波被敲神抓死，后续又被骚扰之后，等级落后，装备落后，阵容又被技能克制，基本上只能等死。”

　　“那种情况，陆深要保自己名声，最好的选择是龟缩刷野，这样队友会被抓崩，但他数据会很好，万一对面推进时突发恶疾甚至还有那么0.1%的概率赢。”江挽说，“但是实际上，陆深想翻盘，唯一的选择就是拼命打乱对面的节奏。”

　　江挽又回想起那一局。

　　4级的陆深出现在SU6级的上单面前，他死了但是自家上单一丝血换掉了SU上单。

　　刚到6级只有半件装备的陆深闪现开团，用命让自家ADC拿到了敲神宝贵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