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演
“没啦!”陈阿姨摆手,“这年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能搬的都搬走了,也没什么人进来,别说婆婆家,很多屋子都闲置下来,便宜了野猫野狗当落脚地去了。依我看呐,画画你当时坚持要去城里发展也是个好事,总不能一辈子拘泥在这小地方。”
“阿姨不打算搬出去么?”许沉河说,“我们一路开车过来,城中心其实发展得蛮好,新楼盘也多,就是不清楚房价怎么样。”
陈阿姨脸上的笑容很无奈:“算了,我就光靠嘴上嫌弃嫌弃,但在这里大半生,确实跟你婆婆以前说的似的,舍不得挪窝了。”
午后雨渐渐停歇,祝回庭看看时间,把杯底的水也喝光了,是准备道别的姿势。陈阿姨也识相,问道:“你们回去车程要多久啊,远不远?”
“两个半钟,不远不近,这个点回去也差不多了,再晚点得碰上晚高峰。”许沉河正欲起身,“阿姨,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望你。”
走出屋外了,陈阿姨忽然伸手抓了把许沉河的手臂:“画画啊,跟我过来下。”
祝回庭在原地站着,许沉河被陈阿姨拽到了边上:“画画,你家人……找着没?”
许沉河等的便是这句问话。
他知道对方不会撂着这问题不说,江画毕生的心愿就是这个,作为看着江画长大的陈阿姨肯定比谁都关心。
“没信儿,”许沉河抠着手心,是为难的姿态,“他们可能压根认不出我……三十年了,我在他们心里兴许只剩个模糊影像了。”
“我说你可真是,哪有父母把亲生孩儿给忘了呀?”陈阿姨拍拍许沉河肩膀,“得空你回趟老家,有缘分或许能遇上呢?”
许沉河心一揪:“婆婆有没有跟你提过我老家在哪?”
“瞧你这记性,忘啦?”陈阿姨不疑有他,“婆婆把你带回来前去过庆水县探亲,我跟你提过一嘴,你那时候小,大概没记在心上。”
许沉河呼吸一滞:“庆水县……”
是庆水县。
雨后阳光正好,祝回庭驾车驶出大院,许沉河拧着身子看那片老旧的筒子楼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个贴着广告长满苔藓的墙、横七竖八乱放的生修单车、面包车前盖上晒太阳的猫……都远去了。
“舍不得?”祝回庭问,“才待过个把小时。”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许沉河坐正身子,“其实我很喜欢这种市井生活,很多乐趣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体验不来的。”
“很有研究啊,榕憬镇也这样?”
“略有不同,”许沉河拉下遮阳板,“地形原因,榕憬镇地广人稀,建筑大多为平房或层数比较少的居民楼,很少有这种人挤人的筒子楼。”
祝回庭受不了:“你是不是还保留当教师时的职业病啊,说这话跟上地理课似的,我高一那会地理全班倒数,听地理课能睡着。”
“我又不教地理。”许沉河反驳。
“顾从燃那厮不是总不正经么,你多在他面前讲讲课,他就不惹你了。”祝回庭支招。
许沉河心道可瞎掰吧,那人只会抱着他喊老师,再来场恶趣味的性/事,从来就不存在正经一说,估计炫燃公司上下,老总对外营造的酷帅人设最没人敢怀疑。
车子驶出蜿蜒曲折的小道,滑入宽敞的大路,祝回庭开得轻松了些,行车中跟许沉河聊起正题:“怎样,那事确定了么?”
“基本确定了,”从大院出来到现在,许沉河的心情才算平稳下来,“我和他老家都在庆水县,如果他不是我哥那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要百分百确认的话……”
他顿住了,不想再说下去。
祝回庭猜到了:“除非问你家人?”
“嗯。”许沉河答道。
后半段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过话,祝回庭想给时间许沉河考虑,他清楚对方,既然想到这个层面,就必然给自己一个做的理由。
傍晚来临,车抵达浮金苑外,许沉河捏着瓶子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确定自己此刻的脑子是清醒的。
“祝哥,你觉得当时我赌气离开,我爸妈有没有找过我?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夜景灯光落入许沉河眼里,他的眼神却是迷茫的。
“你想要一个合心意的答案,还是中肯的评价?”祝回庭问。
“后吧。”许沉河很现实。
“说实话光从你对童年的描述里,我先入为主把你父母归到印象不太好的那类人,哪怕他们是不想你被拐走,也不该用这样的方法遏制事情的发生,到头来只会物极必反。至于他们有没有找过你,会不会想你,估摸着也是后悔当时没把你关严,而不是想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会回家。”祝回庭分析一大通,看向身边不吱声的人,“我很啰嗦?”
“我在认真听!”许沉河夸道,“祝哥,你当个思政老师还差不多。”
“拒绝,”祝回庭摇了下手指头,“我文科差。”
许沉河笑完平静下来,说:“我决定了。”
“要回去?”祝回庭问。
许沉河点头:“如果江画真的是我哥,那我这个决定就当是圆了他的心愿。”
“用哪个身份?”祝回庭关心的是这点。
许沉河其实想用江画的身份,但受太多因素限制,一是他不知江画的本名,二是他只想替江画见父母一面,不想再由于失散多年最终找回家人而与他们牵扯更多后续。
他向祝回庭表达自己的想法,对方认同:“到时我陪你去吧,以免有什么不可抗力没人照应你。”
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许沉河倒在沙发上不想做饭,索性摸了手机出来点外卖。点完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想好好梳理心里的杂事,没成想思绪越飘越远,最后竟睡了过去。
手机隔着衣服在肚皮上振动时,他第一反应是这外卖怎么那么快,看也没看接通,他端着慵懒的嗓音朝对方说:“大哥你稍等,我这就来。”
顾从燃在那边怔住:“你喊谁大哥?”
电话另一端沉默数秒,然后通话被迫终止。
顾从燃再打回去:“许沉河,你挂什么电话呢?”
“那你摔什么礼物呢?”许沉河那股慵懒劲消失了,换上一副冷淡的口吻。
一只相同款式的波斯蓝丝绒盒被顾从燃握在手中,他坐在车厢里,看着夜色下被月光笼罩的浮金苑,问:“你在家吗?”
许沉河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在。”
“那我上你家等你,”顾从燃推开车门,“我有东西想给你。”
许沉河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了:“顾从燃,你能不能别这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犯个错就买个礼物哄一哄,我的学生都不屑于这种认错方式。”
电话那边没了回答,只剩汽车呼啸而过时夹带的几声急促的鸣笛。许沉河心硬不过三秒,说完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你过来吧,我在家。”
外卖是和顾从燃同时到的,许沉河的笑脸在送走别人后就成了冷脸,他拎着盒饭拉开餐桌旁的椅子,自顾自地吃饭。
“你今天上哪去了?”顾从燃问。
许沉河熟练地扯谎:“一日游,散心。”
“和谁?”顾从燃紧接着问。
“祝哥。”许沉河搬出祝回庭挡箭。
顾从燃放心了点,不吵着对方吃饭了。
桌上放着今天早上被顾从燃落下的丝绒盒,搁在爵士白的桌板上显得格外惹眼。顾从燃的手刚摸上去,许沉河手快地按上去:“干什么?”
手底下的丝绒盒被抽走,随后手心里多了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是顾从燃从兜里掏出来的:“我拿这个跟你换。”
许沉河刚把盒子推开,顾从燃又塞了回去:“你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