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演
这样算着日子,不知不觉间,枝杈的叶子掉光了,早起的环卫工人扫净文化街,天上纷纷融融降下本市里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许沉河裹着棉服,窝在开了暖气的房车里数散落在桌上的书签,不多不少五十张,他叠齐放在包里,抽一张送给七个多月来天天陪他忙里忙外的方芮。
导演助理来催,今天拍剩余的最后一场戏,妆发师都已候在片场。
这部片子在许沉河看来意义重大,他脱离了江画身份的束缚,即使在组里仍是被大家“江老师江老师”地喊,但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就是许沉河,他不是顶着谁的名字机械式地完成任务般的饰演这个角色。
《窗外》的主角谢渺像他埋在内心的另一个人格,做任何事都问自己的举止是否正常,他会不会被旁人注意,别人眼里的他是好或是坏,做着这些思考题的自己到底谁,他这样活着有没有意义——
“各组就位!”导演喊道。
许沉河回神,他已经做好妆发站在码好的位置上。
谢渺走在河边,寒风猎猎,他的大衣被扯起了衣角,就像把他带离岸边,以防他失足摔进河里。
他刚经历了一场婚变,出差回家时,他目睹了新婚妻子和一个陌生男人鬼混的画面。可谢渺表现得很平淡,在那两人慌里慌张地穿衣整理时,他无比冷静地分析,或许自己才是最不该出现的那一位。
虽然是新婚妻子,但他不爱她。涉及利益牵扯,他只是按别人的指示和她在一起,或许在她眼里,他这位做丈夫的也是形同于无。
举行婚礼那天,他把自己当成旁观者宣读完誓言,看见妻子出轨,他像旁观者试图去理解她的行为。可他从来没有为自己出发,那些自以为为全局着想而觉得对的事情,对他本人是否有利。
脚下一滑,他如意料中的摔入河中。从有记忆后就觉得暗淡无光的人生中,他无数次想过死,但真正面临这一刻,他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冷冬里冰凉的河水浸透衣裳攫住躯体,在肮脏的水灌入嘴里前,他用力挣扎起来,朝岸边聚拢而来的路人大喊道:“救命——”
离死亡最近的瞬间,他的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掠过许多场景。在逃离囚禁时,他便得了自由身,倘若还把自己的思想关在牢笼里,他逃与不逃又有什么区别。
谢渺被救上来了,他躺在被薄雪弄湿的水泥地面,朝施以援手的路人展开笑颜:“谢谢你。”
《窗外》正式杀青,许沉河被裹上两层大毛巾,剧组里的搭档不顾他全身湿冷,挨个使劲抱了他一下,使他的身体沾上了大家的体温。
导演挥手道:“走走走,今晚那顿算我的!”
许沉河被簇拥着往外走,他朝大家挥挥手,两排牙齿冷得直打颤,抖着声音说:“我先到车上洗个热水澡,待会儿饭店见!”
一拐出片场,他眼尾瞅见十多米外站在沉沉暮霭下的顾从燃。藏在毛巾下的手无措地动了动,许沉河别过头问方芮:“他站那儿多久了?”
方芮不敢往那边看,她知道这俩闹了别扭,算感情她肯定是帮许沉河的,但跟老总对视上的话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变卦:“半个钟头了。”
“由他站着吧。”许沉河说着就往房车上钻,方芮赶紧跟上:“可是顾总捧着花欸。”
许沉河心硬:“有本事他捧仙人掌。”
这次杀青许沉河没随剧组包的机回呈桉市,他让方芮跟机,自己订了后一天的机票,打算多逗留一天。
当初由祝回庭陪同而来的街口,许沉河又走进去站到了涂鸦墙前,选的是差不多的时段。
对比上一回,亦或是当年逃出去的那次,他的心境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是来告别的,对被困在心牢里的过去的自己,往后便抛开这件事对自己的恶劣影响,不为他们而自责,也不为自己刻上许辰星的烙印。
吱呀声响,许沉河微微抬眼,在宽大帽檐的半遮掩下看到许向葵从屋里跑出来,背着书包,留长了的头发披在身后,随着蹦跶的动作扬起了发尾。
“别跑太远,两个小时内要回家!”韦语堂在门内嘱咐。
许向葵朝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大声道:“知道啦——”
女孩儿踩着活泼的步子走出窄巷,碰上涂鸦墙前的人,她埋头有意加快脚步,被对方伸手拦住。
“向葵,还记得我么?”
※※※※※※※※※※※※※※※※※※※※
如果你们有在屯文且在等火葬场的姐妹,请告诉她们两天之后可以开始看了´・ᴗ・`
第70章 顾从燃下一脚就要踹上来
许向葵扯着书包肩带,定定地看了面前的男人很久,直到对方勾下了口罩,露出唤起她记忆的一张脸。
“你是那个——”许向葵突然卡词儿,“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你这上面不是写着么。”许沉河倚在墙上,点了点对方缝在书包肩带上的名字。
女孩儿小小的手掌将那名字严实地挡住,瞪圆了眼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问你点事。”许沉河蹲下和她平视,右手从兜里抽出来,顺带掏出一枚向日葵图案的发夹,“你那个小伙伴呢?”
“我正要去她家写作业呢,她说给我准备了好吃的牛奶糖。”许向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发夹,脑子转得挺快,“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把这个带身上?”
她刘海稍长,低下头时遮住了一双好看的杏眼儿。许沉河心里感慨,他的父母还是变了的,他像许向葵那么大时眼中的神情从来不会这么灵动。
抬手将他小妹的刘海拨开,许沉河给她别上了发夹:“送你不是挺合适吗?”
许是他笑容太和煦,许向葵警惕心没那么重了,摸摸头发上的发夹,小声道:“为什么?”
“我以前也住这边儿,八/九岁大的时候,”许沉河俩手肘搭在膝盖上,昨天拍戏时在冻得刺骨的河水里泡久了的双腿蹲一会儿就发麻,但他想保持这个姿势和许向葵聊天,一是出于平等,二是免得许向葵仰头看他脖子酸,“我有个邻居,跟你这般大,周末也喜欢跑出来玩儿,我趴窗上看着,特羡慕。”
小朋友年纪小,轻易就被带偏了话题:“那怎么不跟人家一块儿玩去呀?”
许沉河用指头顶起了帽檐:“因为爸爸妈妈不放心,把我困屋里了。”
“噢,我爸爸妈妈就不会。”许向葵有点小骄傲,“但是他们会限制我时间,说玩儿太晚会让坏人抓走。”
许沉河想捏捏小妹的脸,然而男女有别,虽然许向葵小,但他不愿给对方灌输个能随便让陌生人亲密触碰的观念,屡次伸出的手都止住了动作:“你家人真好。”
“其实……”许向葵支吾起来,“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我是在福利院被他们带走的,但是他们对我很好。”
这点许沉河早预料到了,许向葵和年轻时的韦语堂或是许晋筠都不像,何况两人皆已年近六十,没道理还生个这么小的孩子。可当想法被证实,许沉河却高兴不起来,对待领养的孩子尚且那么宽容,为什么当初不对他好一点?
他撑着下巴,说:“你爸爸妈妈把你领回家,一定是因为你很优秀。”
许向葵立马点头应和:“嗯,我知道。”
许沉河被逗笑了:“他们不容易,要多体谅他们。”
他撑着下巴,说:“你爸爸妈妈把你领回家,一定是因为你很优秀。”
许向葵立马点头应和:“嗯,我知道。”
许沉河被逗笑了:“他们不容易,要多体谅他们。”
和许向葵简单的对话是许沉河这辈子唯一一次和自己真正的家人不怀畏惧心理的聊天。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许沉河越过小姑娘瘦削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屋子,至今仍佩服自己当年逃出来的勇气。
该走了,许沉河站起身,拍拍许向葵的书包:“帮我个忙,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