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缪斯
……
“买人?”马戏团的老板摸着自己的胡子,勾形拐杖在地板上敲了两下,“我们戏团的演员都是签过合同领工资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和他们谈,反而来我这。”
“弹钢琴的白化病男孩。”陈景焕坐在他对面,语气平淡,仿佛并没有因为老板的傲慢而生气,“还是你们人口买卖?”
胡子老板没有接话。
来马戏团的观众都想看点新鲜的东西,越违反常规,就越赚钱。这两年畸形秀被媒体拿出来抨击违反人权,于是马戏团总得想点别的法子。黑市的人口贩卖屡禁不止,这个男孩长相出众,当时可是花了不少钱买回来……
陈景焕失去了耐心,他隔着桌子倾身,目光凌厉得像一把刀子。脑海中那种奇怪的嗡鸣又来了,灯光从上方打下来,陈景焕的影子罩在小胡子身上,让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退。
“价钱。”
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个男孩必须是他的。
跟着陈景焕过来的同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劝阻他的行为,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干巴巴地对小胡子说:“我们这个朋友,肯定能付得起你要的价钱,你大可放心。”
言下之意,陈景焕显然不是一个马戏团老板可以轻易开罪的人。这种马戏团,若真是查起来,肯定不止一项违规,这个时候老实配合,对于他们来说有利无害。
房间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半晌,小胡子伸手比划了个数目。本来他做好了要跟这个亚裔男人讨价还价的打算,却没想到男人点了点头,直接同意了这个远远超过黑市的价格。
“带我去见他。”陈景焕站起身,重新挂上笑意,仿佛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并不是他本人,“从今往后,这个人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3章
马戏团营帐后方,跟前面五彩缤纷的欢乐场截然相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动物汗腺散发出的臭味,几盏灯忽明忽暗亮着,显然有些接触不良。搬运道具的演员们斜目打量着忽然出现的男人,他的穿着打扮和这里格格不入。
锁上易澄的笼子,小丑蹲在笼子边上啃着手里某种水果派。当男人走到笼子前面的时候,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奇地抬头打量着男人。
身后跟着的马戏团老板朝他挥了挥手:“滚。”
小丑知道这人不好惹,顺着自己老板的意,狼狈起身躲到别出去。
陈景焕拿了一支手电,刺眼的白光照在笼子里易澄的脸上,男孩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向笼子的深处缩去,却发现笼子一共只有这么大地方——他无处可退。于是,他只好抬起头,呜咽叫了两声,他缺乏色素的眼睛不能直视这样强烈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差点忍不住落泪。
陈景焕关掉手电,隔着笼子生锈的铁栏杆,他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自己的缪斯。
月光明亮,照在男孩雪白的肌肤上,他身上所有的毛发都是白色的,虽然现在因为尘土粘在上面显得有些灰暗,但在陈景焕眼里,男孩是天生独属于他的天使。找到他,不像是初次相遇,更像是找回了某些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男孩抬起眼睛,四目相对。紫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感,陈景焕将一只手伸进笼子里,男孩却害怕是要挨打,下意识缩成一团,头埋在腿间呈现一种防御的姿态。
“打开笼子。”
随着金属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易澄看到那扇笼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他有些惊喜地抬头,看到男人冲着他伸出的手掌。不确定的,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手掌上,随后,他的手就被温暖而宽厚的大掌包裹。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他能敏感地知道,这个男人看他的目光跟其他人不一样,或许……自己在他眼里不是一个怪物,可以是一个普通人。
易澄再次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陈景焕的目光,他看到男人的嘴角好像向上翘了翘,再眨了眨眼,好像笑容又不见了。
……
市郊的别墅区,黑夜中,窗户里散发出柔软的橘黄色光芒。车库的卷门缓缓升起,这间别墅的主人,今天意外地带回了一个男孩。家里面的女佣有些惊讶地瞥了一眼男孩的面孔,那是一种奇怪的苍白,配合着他与常人不同的发色和瞳孔,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美,但却并不想让人亲近。
易澄小心地挪动着他的步子,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上。几乎要磨破的一双棕色皮鞋,鞋头已经变成了没有光泽的黑色,跟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形成鲜明对比。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地方,要做什么?要待多久?之后还会把他送回那个铁笼子里吗?
他局促不安地向四周打量一番,宽敞的大厅,屋顶垂下一盏琉璃做的吊灯,墙壁是干净的纯白,上面挂着裱好的装饰画,画框镀金,在灯光照耀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擦拭好的花瓶、一尘不染的楼梯扶手,甚至就连女佣穿着也是那样得体。
易澄想,自己可能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的脏东西了吧。男人在进了家门之后就松开了他的手腕,易澄踌躇着脚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着。
陈景焕走到一半,发现男孩并没跟上来,他转身在楼梯口问道:“怎么了?”这是易澄这几年来听到的第一句中文,他的母语,也是他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他难掩惊喜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男人一个浅浅的笑容。
“所以,你能听懂中文。”
虽然易澄的肤色与发色,都因为生病的原因异于常人,但是陈景焕可以通过他的面目轮廓看出来他是个亚裔。说中文只是想试探一下,并没想到能够成功。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两个人的交流障碍。
很快,陈景焕发现他错了——两个人的交流障碍根本不是语言的问题。
“名字?”
这已经是陈景焕问的第三遍,他不多的耐心快要被消磨个干净。易澄被他的低气压吓到,抖得更加厉害。他半张着嘴,舌尖探出一点,努力想发出声音。但是嗓子里却还是只有一些无意义的嗯啊声,他着急坏了,小手紧紧拽住陈景焕的衣袖。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地上蓦地爬起来,两只胳膊端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姿势。
陈景焕有些意外,难道这是捡回来个……小哑巴?
不过,管他是聋子还是哑巴,从今往后都是他陈景焕一个人的。天使,就该好好放在玻璃柜里,适时掸落他身上的尘土,保持最原始的神圣,这就够了。能不能开口说话,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陈景焕取了纸笔,放在易澄的手上。
男孩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笔,他的动作十分生涩,艰难握住笔杆,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写出自己的名字——易澄。这是他记忆之中所剩不多的东西,他知道他叫易澄,来自中国,坐过一艘很大的船,被人送到了这里。
两个字,也不算很复杂。他吭哧吭哧写了很久,额头几乎都冒了汗。最后呈现出来的,却是像初学者刚开始写字那般丑陋,歪歪扭扭。让人一下联想到那种城中村街道上,浑身泥土的穷苦家少年。
“易澄……”陈景焕好不容易读懂了这两个字,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疙瘩,显露在面上,不禁皱起眉来。
易澄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皱眉,又连忙抓过纸往上写:“可以改……”
陈景焕却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别写了:“不用改,名字挺好。”他确实是对这个名字没意见,只是易澄这手字,跟他想的太不一样。于是他一边拽着易澄去浴室,一边暗忖着回头给他找几个老师的事情。
而这会易澄却突然倔强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又拿起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你呢?”
陈景焕意外于这个男孩竟然希望知道他的名字——明明知道了也念不出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拒绝:“陈景焕,随便你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