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有什么Ⅱ
他就像七岁那年的那个小男孩,受伤后戚戚喊着妈妈,并且幼稚的张开双臂,等待母亲安慰的回应。
女人缓缓瞪大眼睛,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她甚至有些呆呆的,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是真实的,还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岩岩?”她小心翼翼的,用着试探性的语气小声问了句。
因为过了二十年了,变化太大了,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只有七岁,才只有一米五的个子,脸还肉肉的圆圆的,对他的记忆,也似乎是停止在了那一年。
眼前这个高大且轮廓坚毅的男人,真的是当年一到晚上就跑到自己房间吵着要讲故事的小豆丁么?
而对于安岩来说,她也真的不再年轻了,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岁月洗礼的痕迹,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已经让她略显老态。
眼泪于眼眶中不停打转,女人用力咬住下唇,柳眉紧拧,痛苦的思念铺天盖地袭来,甚至让她有些动弹不得。
安岩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她瘦削的身子抱在怀里甚至没有实落感,她也早已没有了当年动人的风采,现在的她,和大街上随处所见的老太太无异,但抱着他,安岩还是感觉,心上那处空荡荡的大洞,终于被填满了——
无论你是苍老的,丑陋的,残疾的,无论你是怎样的,但只要你是你,我愿意,十分愿意,毫无理由地去接纳你。
多么幸运啊,还好我没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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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行了,人带走吧,我现在去警局销户。”安家栋抽完最后一根烟,对着身后的保镖冷声道。
保镖看了眼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女人,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揪紧了一般,扯得生疼。
他走到床边,轻轻将那个女人抱起来,紧紧揽在怀中,望着她眼中水光点点,无奈,只能说一句:“对不住了,太太。”
大厅里的小少爷还在哭不停,撕心裂肺地喊着“妈妈不要死”。
女人一袭白裙,鲜血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襟,微卷的长发倾泻而下,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骨瘦如柴的手无力地抓住保镖的衣袖,如白纸般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保镖将女人匆匆抱进车里,从后视镜中,他看到了还在追着车子跑的小少爷,辛酸涌上心头。
他知道,豪门恩怨是他无法插手的,自己只是安家的一个私人保镖,说话没有任何分量,能做的,就只有乖乖顺从雇主的命令,仅此而已。
女人的呼吸愈来愈微弱,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剩躺在车里喘气的份儿。
车子径直驶出别墅,向着十几公里外的火葬场驶去。
透过后视镜,那一抹艳红霎时刺痛了双眼。
保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不懂得珍惜,别人小心翼翼期盼着,在他眼里却如草芥般一文不值。
“阿良……”车后座传来气若游丝的呼唤声。
保镖心头一紧,马上在路边停下车子。
“阿良……求求你,救救我吧……”女人按着自己的伤口,吸入了过量毒气的她此时连说句话都非常费劲。
阿良握紧了方向盘,牙关紧咬,腮帮子高高鼓起一块。
他又何尝不想救她呢,他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她被别人迫害而死呢。
他一直不敢说出口的,从刚来到这个家给安家栋做私人保镖时,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她有着非常可爱的名字,蓝菲菲,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开在深山中的蓝色鸢尾花,那时候她才二十四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不谙世事的单纯感,是了,像这种在蜜罐里泡大的甜姐儿,就该拥有这种姿态吧。
对于蓝菲菲,他是羡慕的,也是爱慕的。
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私人保镖,但蓝菲菲是万众敬慕的豪门白富美,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追寻不到的梦。
就这样,一场大梦,跨越八年,直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直到安家栋对她厌倦了,在外面有了新欢,也直到,蓝家因为税务问题一夜没落,这栋作为女人嫁妆的小别墅,也从甜蜜的避风港变成了破败的囚笼。
阿良也知道,自打安家栋全权接手公司后,那便成了他一人的天下,他再也不用看在岳父的面子上虚情假意地爱着蓝菲菲,他解脱了。
他想让蓝菲菲彻底消失于这世界上,只需勾勾手指便可。
“太太,放弃吧,你可知道,和安总作对是什么后果。”阿良在说这句话时,不仅是心痛,更多的是,备受煎熬的良心谴责。
蓝菲菲咬着下唇:“可是……可是,我儿子还没长大,他太小了,他不能没有妈妈……”
“我都知道。”阿良吸了吸鼻子,“但是就算我把您救下来,安总也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您的未来,只会活在无尽的折磨和恐惧中。”
“我不会打扰他的,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我只希望,能看着我儿子健康长大就可以了,真的。”
此时此刻已经不仅是一个女人向他求助保她一命,更多的是,割舍不下的孩子,一个不幸的母亲对于儿子难以搁置下的心。
阿良沉默着,忽然想起来刚才小少爷哭喊着追着车子一路奔跑,即使磕的遍体鳞伤可还是依然倔强地站起来带着伤痕继续向前跑着的样子。
阿良咬咬牙,脱下西装外套,将自己的衬衫撕成几截,钻进后车座将女人扶起来:
“太太,我现在帮您止血,一会儿我会带您去我一个朋友的诊所治疗,但是您刚才做出的保证,一定要说到做到,不然,谁也救不了您了……”
蓝菲菲用尽力气扯出一丝苦笑:“谢谢你,阿良……”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蓝菲菲是真的死了,就连安岩都不例外,但却不知道,她却改名换姓,以另一个身份活在这世界的一角,一直在等,等待着和他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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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现在,是和袁叔叔住在一起么?”望着床边的男士拖鞋,安岩轻声问道。
蓝菲菲握着安岩的手:“你不要怪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唯今之计,不然凭我一人,是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吧。”
安岩也只是笑,没说话。
“家里现在还好么?我听说,你爸爸后来再娶了?”
什么再娶,无非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早就计划好的罢了。
“就那样吧。”安岩似乎也是不想多谈。
“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边的,是袁叔叔私下联系你了么?”
再三思忖,安岩也实在无法说出自己是来查案的实情,他知道,那三人的死和母亲有逃脱不了的干系,也或许和袁叔叔有逃脱不了的干系,母亲现在生活的很好,他不想破坏这短暂的和睦。
“偶然间知道的。”安岩打了个马虎眼。
蓝菲菲瞬间紧张起来:“那,你爸爸不会也知道了吧。”
他知道么?安岩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安崇早就知道了,他费尽心思计划这么一出,无非就是双手不沾血借警察之手让两人永远消失罢了。
“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安岩温柔地笑着安慰道。
“那你现在怎么样呢,做什么工作,结婚了么?”
想起那个满脸哀怨怒斥自己负心汉的小云同志,安岩忍不住扬起嘴角:“没结婚呢,但是有了喜欢的人。”
蓝菲菲一听,马上像个小女孩一样八卦起来:“哪家的姑娘,漂亮么?如果她不嫌弃,什么时候带她过来看看吧。”
安岩还是笑:“不是姑娘,是个小伙子。”
蓝菲菲不解地眨眨眼:“小伙子?”
正说着,头顶响起毛毛躁躁的脚步声,杂乱无章的,听起来,脚步声的主人非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