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方强没料到,孟屹这么好说话,再一打量他,一本正经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是良好教育培养出来的。蓦地,心里翻腾出一股自卑,右手手掌略微挪了挪想藏到背后去。
不动还好,本没人注意,这一动,孟屹就注意到了他右手的状况,没有大拇指,“啊,你的手!”
被人撞见了缺陷,手飞快收回袖子里。一扭头飞快的跑了。
孟屹着实被吓了一跳,白天还好,可这会儿黑夜里看到没有大拇指的手掌确实有些怪异瘆人。呆愣愣的站在大门口,直到有人喊他才回了神。
“孟哥?孟哥?!你站在大门口发什么呆呢?”
“啊?刚刚有个人他……”孟屹毕竟受过良好教育,虽然被吓了一跳,回神过来还是想起不可说人是非的礼仪,只有摇头改口道,“没什么。鄞瑾,你怎么这么晚到我这儿来了?又不回宿舍。”
“嗯。”鄞瑾绕过他径直进了店里,“宿舍不回了。”
“你还在找他?他都退学了,估计不好找吧。”孟屹跟着鄞瑾进了店,重新把门给锁上。锁门前往刚刚那个陌生人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他对自己的冒失感到抱歉,这么多年装出沉稳的样子,有时候还是会露馅儿。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从前是跳脱活波的,那时候总爱和元好互开玩笑,冷不丁的跳到对方背后吓对方。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总之孟屹藏起了自己的跳脱活波,想做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
好像有个认识的学长可以帮忙定义肢来着。
为了给自己的失礼道歉,孟屹决定下次如果再遇见这个人,送他义肢赔礼道歉。
“我一直记得他的名字,没想到这么巧他原来和我同所学校还在我隔壁寝室。要不是他们寝室打架,我去帮忙拉架也不会知道他了。”鄞瑾一进到大厅,随意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往桌子上一趴,“那天我还扶了他一把。他突然撇开我往外走。要不是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要找的人就在我隔壁。可惜,他后来退学了。上天可真是爱捉弄人,我现在又得再找。”
“你何必这么多年都执着于一个名字呢?”
“因为……”鄞瑾抬起眼皮看着佯装忙碌的孟屹,“因为我困惑想找他解疑。”
孟屹无可奈何一笑,只觉得这是孩子的心血来潮,却在鄞瑾的下一句里僵住了手脚。
“因为他是最后陪伴着哥哥的人。我很好奇,到最后哥哥和他说了些什么。”
孟屹半天没动静,屋子里很静,半天之后他才张口,“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林趯。”
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江泽调酒调的胳膊有些疼。再又一杯客人指定的鸡尾酒调好送出去之后,江泽终于能喘口气去看捏着高脚杯在卡座上来回招呼着客人的水鑫。
水鑫应对这么多客人也有些累了,刚好手里的这杯酒快没了,他逮着空往吧台走。空酒杯递给江泽,水鑫撤了脸上的笑,在江泽面前松散的抬一下胳膊,“累死我了。”
江泽接过水鑫递过来的酒杯,帮他倒上了酒,看他正活动胳膊以为他肩膀酸,关心问着,“肩膀痛?我这里有膏药。”
水鑫接过了酒杯,一摇头,“不是肩膀,是笑的累了。再说了膏药往肩膀一贴,那味儿我喷半瓶香水都盖不住,还能招呼客人吗?”
宁非就在水鑫对江泽滔滔不绝抱怨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江泽和水鑫都同时被他吓到,随后水鑫先回过神来,拿出真心实意的笑对着宁非,“今天倒知道没放鸽子,赶回来登台的?”
宁非没看水鑫,抬头对着江泽就是一句,“给我酒。”
江泽没直接倒酒,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水鑫。水鑫看着宁非,直觉出宁非状态不对,伸手过去拍了拍宁非的肩膀。
宁非一扭头不是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水鑫关切的脸,而是他手上的酒。他二话不说就抢过水鑫手上的酒,一仰而尽。
“宁非你……”水鑫还没来得及问宁非到底怎么了,宁非回头把酒杯放回他手里的时候,顺手拉了他领口一下,把他深V到胸口快滑下肩膀的衣领紧紧攥住。水鑫吃惊看着宁非,这是他从前从不会对自己做出的举动,江泽同样也吃惊看着宁非。
宁非垂着头谁都没有去看,只是紧紧攥着水鑫的领口,“不是决定以后再不以色侍人了吗?”
水鑫愣了一下,盲羊补牢的对宁非解释着,“只是和几个熟客打声招呼,不是你……”
宁非没听完水鑫的解释,松了手摇摇晃晃往台上走,“以后别这样穿了,做正经生意就穿正经衣服。”
深V的领口没了制约,“哗”一下散开,只差一点就露出水鑫半边肩膀。水鑫怔怔转身去看上台的宁非,舞台上投下来的灯光刺的水鑫偏了下头,等他再回头时,只看到宁非的脸背着光。水鑫眯了眯眼有些看不清。等他看清了,嗤嗤对着舞台笑了两声。
宁非摇摇晃晃走上了舞台,一把握住了麦,灯光在这时候骤然亮起,照得宁非晃了一下神。音乐响起,宁非本能张了口跟唱,眼睛往台下扫了一圈,看到吧台边笑着的人,宁非的脑袋被舞台两边的音箱震的嗡嗡响,心也跟着颤,然后被震的颤起的心抖开了心尖上的灰,映出了林趯的名字。
宁非不清楚自己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台上的灯太晃眼,他居然在台上看到了七岁的林趯,像当年在医院小礼堂的台下笑着看着台上唱着歌的自己。舞台上的灯光由红变蓝,宁非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看到了林趯现在的模样,也是笑着看着自己,可他却穿着深V到胸口的衣服,锁骨完全展露,胸膛微微起伏。宁非唱到最后走了音,有人在台下嘘了他一下,他没拿出自己的深恶表情让人噤声,只是呆呆站在台上垂了手。
宁非觉得自己再无法去纯粹的唱歌了,他的心脏了乱了。再也唱不出当年让林趯感动着为自己拼命鼓掌的歌了。
江泽扭头看着舞台上唱歌走了音的宁非,听到耳边嗤嗤这两声笑,不用猜都知道是水鑫的笑。江泽回头过来看着水鑫,看见他脸上熟悉的笑容,是那年在大排档他们三个相识的时候,他看见过的水鑫坐在地上对着宁非的背影痴痴笑着的样子。
因为水鑫过分的衣衫,旁边散台上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着频频回头。从前水鑫不在意,今晚他在意了,水鑫低头用别针别住自己领口的时候就听见江泽不识风趣的一句,“宁非有些反常。”
水鑫的手顿了顿,随后立马把自己的衣服别好,抬头去看台上的宁非,只当不知道江泽的提醒。他抬头看着宁非在昏黄的灯光下唱着歌,自欺欺人的撇去心里怀疑的浮沫。今晚,水鑫头一次觉得江泽碍眼,因为江泽不依不挠的又说了一句,“前几天也有人站在这里听宁非唱歌听的如痴如醉。”
宁非被人嘘下了台,水鑫听了撸起袖子就想给那几桌客人结账让他们走人。宁非伸手挡住了水鑫,还是没抬头看他,“我这几天不想唱歌了。”
“为什么?”水鑫感到奇怪的问他。
“因为……”
林趯第二天毫不意外的迟到了,因为他昨晚打了一晚的喷嚏,还以为是感冒,结果又没有感冒。最后猜测可能有人在自己背后骂着自己。
早上闹钟响了几声之后,林趯不耐烦的翻身压住了响个不停的闹钟,似梦非醒的坐起身之后,眼睛迷瞪两下,没能完全睁开人就放弃挣扎的直直往下倒。
他实在太累太困了,身体有些酸痛,除了日常的手工活还因为昨晚被冯林给狠狠压在地上。还好后来宁非出现救了他。
“宁非”林趯迷糊的在梦里看到了宁非的脸,开始的时候看到的是宁非小时候的脸,然后眉目渐渐硬朗,梦里的宁非变成了现在的大人模样,“看着和小时候一样凶哦。”林趯闭着眼嘿嘿笑了两了两声,听到宁非问他,“林趯,你要吃布丁吗?”
“要!”林趯在梦里大声应着,抬脚要往宁非面前跑,等跑到宁非面前,看看宁非空空的两手,林趯着急问着“布丁呢?布丁在哪里?”
他看见宁非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然后俯**来,靠近林趯的耳朵说,“这不是吗?”
“啊!”林趯猛然睁开眼,看到熟悉低矮的天花板也没能让他因为这是个梦而感到放心。他蹬两下腿,从床上打挺起身,直接跑进厕所拧开水龙头接了水就往自己脸上泼。
洗了两把脸,林趯抬头从镜子里看绯红着脸的自己。他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用手背捂住脸颊试图这样给自己降温。然而没用,捂了没一会儿反而更热了,好在风吹过,让林趯觉得舒爽了些,“脸这么红,一定是昨天被打的缘故!”
说完扭头看一眼昨晚忘关的窗,风就是从这里来,窗台上生命力旺盛的爬山虎已经悄悄爬上。林趯看着探进来的绿叶,扭头看着镜子里红着脸的自己,自言自语着,“或者是春天过敏了,所以才这么红的吗?”
可为什么是布丁?
“是因为昨晚自己抢了宁非的布丁吗?”林趯自顾自的解释着,想到昨晚抢走了宁的的那个布丁,捂着脸的手突然垂下。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宁非面前得意忘形,居然敢去抢看起来明明那么凶的宁非的布丁。
“这样一来,他就更讨厌自己了吧。”
让宁非知道了自己曾经怎样被欺负加上自己还不知深浅的去抢宁非的布丁。自己怎么看都有些让人感觉讨厌啊。
林趯再抬头时,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粉红脸蛋撅着嘴的样子。在林趯看来,这样的自己实在不怎么可爱,他抬手把指尖的水都甩上了镜面,好让镜子别那么清楚的照出自己的模样。林趯不清楚,为什么会怕看到自己“过敏”的这张脸,总之是让他心烦,大概有春天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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