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累。”陶晓东闭着眼回了个声。
“熬夜了?”田毅问他。
“赶个图。”陶晓东还是闭着眼睛,跟田毅熟得已经不用特意睁眼去打招呼了。
“又是明星呗?”
陶晓东应了声“嗯”,田毅笑了声:“也不知道他们明星怎么非得都晚上纹。”
“都是夜猫子,白天醒不过来。”陶晓东说。
陶晓东给很多明星做过纹身,其中有几个纹身爱好者跟他很熟。陶晓东这人交际广,朋友多,有时候认识一个就等于认识了一圈,他微信好友都快到上限了。
昨晚陶晓东扎图这位他不知道叫什么,别人介绍的,但应该也在哪儿看到过,眼熟。是个不算年轻了的小生,从片场直接过去的,在陶晓东那儿卸的妆,卸了妆皮肤状态很差。
陶晓东一共三个店,最初居民楼里的那家工作室现在还留着,一般明星或者那些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客户都在那边做图。一共也就一百多平,去那边做图的通常都很贵。这也是陶晓东的一个骂点,嘴上说着没时间,可在那边做图的就能插队加塞儿,说到底还是冲钱说话。
有人说陶晓东一点逼格没有,给钱当孙子。
陶晓东干活不爱说话,但对方疼了或者太紧张的时候他也得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昨晚那小生一口一个“晓东老师”,陶晓东后来笑着摇头说:“别这么叫我,像剪头的。”
对方于是笑了半天,之后就挺亲近地叫“东哥”。
陶晓东长相是很帅的,耐看。浅浅的一层胡茬显得硬朗随性,半长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一下,纯色短袖穿在身上,胳膊上的肌肉很显。脸上虽然戴着口罩一直低头做图,可他纹身时的动作和神态都很勾人。他不是什么小年轻,什么都见过,对方说话的态度和眼神挺直白,陶晓东看两眼也就明白了。
纹身位置在胳膊内侧,陶晓东得掐着他胳膊扎图,带着黑手套的手,掐了会儿就把胳膊掐红了一片。
对方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碰了碰陶晓东的手背,轻声说了句“你手有点重”。
陶晓东于是松了手,站起来说:“歇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对方就收了态度,没再说过什么话。临走说要不加个微信?陶晓东给他交待注意事项岔过去了,没接这茬儿。
陌生人之间的一点试探和默契,这种事常有,陶晓东应对这些也已经很熟练了。
今晚就他们仨,找个地儿聚聚,喝点酒。老友之间卸了对外那些客套和钻营,吐吐黑泥聊聊没营养的天,他们挺久没聚过了。其实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兄弟,只不过不是周末也没提前约,其他人都没空。
去的地方是夏远一朋友的店,新开的,夏远说去捧个场。
地方不错,虽然是新开的人可也不少。
陶晓东跟田毅先进去的,夏远去找他那朋友打声招呼。田毅给他女朋友录了个小视频,特意拍了陶晓东进去,边录边说:“媳妇儿我出来喝酒了,跟晓东和夏远。没别人,不乱来,报告完毕。”
陶晓东在旁边乐。
“你不用笑,已婚人士才有的乐子你不懂。”田毅把小视频发过去,他老婆给他发了个“ok”的表情。
“我确实不懂。”陶晓东点点头,还是笑。
过会儿田毅老婆直接给陶晓东发了条消息过来:晚上直接把他弄你那儿去吧,别让他回来,喝多了我懒得伺候他。
陶晓东把手机往田毅那边一扔:“人嫌弃你。”
田毅用陶晓东手机回:收到。
他俩都喝了一杯了,夏远才上来。还不是自己来的,旁边还带上来个人。
“真是巧了,遇见个学弟。”夏远看起来挺高兴,看了眼旁边穿着白衬衫的那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哎对啊,老田你俩应该认识,还记得不了?”
田毅看着夏远身边很有气质的那位温润青年,有点意外,笑了下道:“当然记得,好久没见了。”
陶晓东没什么印象,他没见过,也不认识。
夏远给他俩介绍了一下,田毅在他旁边笑着说:“唐宁啊,不记得了?夏远那会儿经常念叨的。”
他这么说陶晓东就有点印象了,那时候夏远要弯不弯的,整天琢磨一个学弟。后来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就被人追走了,对此夏远一直意难平。
后来夏远彻底弯了,情场浪子没再有过那么纯情的时候,喝起酒来追忆往昔还总惦记着当初自己有过一个白月光。
他念叨的次数太多了,陶晓东确实记得有这么回事儿。
陶晓东伸手过去:“陶晓东。”
对方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手心有点凉,笑了下说:“唐宁。”
第4章
成年人的交往很容易,不像小孩子时候总带点腼腆和慢热。一起吃顿饭,一起喝次酒,也就熟了。
夏远跟唐宁确实是赶巧碰上的,唐宁自己坐在那儿喝酒,被夏远看见了。他俩其实很熟,上学那会儿关系不错,之后也有联系。唐宁完全不知道夏远对他有过那些惦记和琢磨,当时只认为这是个对自己很照顾的学长。
夏远当然也不会再把当初那点心思拿出来提,跟自己人喝酒随便胡侃没问题,总不可能真让正主知道,那太傻逼了。
除了陶晓东之外,这三位都是医学院的,共同话题很多。陶晓东对医生向来很看重,对这个职业很尊敬,唐宁又是个看着顺眼的人,因此陶晓东跟他也挺合得来,说起话来没距离。
陶晓东想和谁交好的时候会让对方觉得很舒服,亲近又不刻意,很自然。他天生就这样,从小就这样,田毅说他真诚,心眼儿又多。这两点通常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展现,一旦都在一个人身上释放出来,就显得这人很有魅力,招人。
夏远当初也是正正经经考进医学院的,曾经也是个高分学霸,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同学什么的,多数都当了医生。考进他们学校的没几个不为当医生的,就算没当医生,也都跟他现在一样,离不开医药行业。
夏远也做过医生梦,也想要为医疗行业做贡献,然而到底还是选了更现实那条路。酒精上头,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的踌躇壮志,惋惜道:“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初要是没做药啊……我现在估计也跟你们似的,我也是个白衣天使。”
“还白衣天使……”田毅说他,“就凭你这句话你都当不了好大夫,人白衣天使是说护士的。”
“大夫就不是天使了?”夏远看看他俩,叹道,“当大夫多好啊,治病救人,功德无量。”
田毅接了这话:“有什么好的,受苦受累落不着好。”
夏远嫌他丧,没活力,视线扫了一圈,落在身边穿衬衫的唐宁身上,转头跟田毅说:“我怎么没听小唐抱怨当大夫不好。”
被提到的唐宁眨了下眼睛,像是还真的思考了几秒,之后浅浅地笑了下:“好像还真的没什么好的。”
“怎么可能不好,你救了多少人?多少人从你手上救了条命?很伟大,你们。”夏远跟他俩分别碰了碰杯,自己喝了。
唐宁杯子放嘴边抿了抿,一口酒在嘴里含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陶晓东也看了一眼。
田毅说:“谁苦谁知道啊,忙起来的时候几十个小时连轴转,活往死了干,回头挨骂吃官司都是大夫的事儿。”
“那你别干了,跟着我做器械。”夏远说。
田毅摇头:“我不。”
夏远嗤笑一声:“所以你也就是在我们眼前抱怨抱怨,当初我保你大富大贵你都坚持要当穷大夫,这会儿还说什么屁话。”
田毅于是乐,把杯里的酒都喝了,夏远又给他倒了一杯。唐宁也笑了下,陶晓东在旁边说:“他从小做的梦都是当大夫穿白大褂,田大夫有情怀。”
田毅没说话,确实有些事坚持了这么多年,说的那些多苦多难在真正成为医生之前心里都门儿清。不还是这么选了,还是走了这条道。
就没别的路,这么多年惦记的只有这个。
临时聊起的一个话题,聊过了就过去了。
之后还聊了别的,聊医院里一些或遗憾或可爱的事儿,也聊了聊感情。他们今天聊的都是陶晓东跟不进去的话,他只能听。医院他不熟悉,感情他也没有。
田毅跟他老婆恋爱快十年,前年结婚了,小生活过得挺美。夏远情场老手,各式各样的恋爱谈过的都数不过来。在这方面陶晓东也不能说多纯情,毕竟也三十好几了,这把岁数说没谈过没处过那是笑话。不过他也确实很久没谈了,没碰上合适的。
归根结底还是不爱玩,嫌麻烦。长得就招人,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半笑不笑的,挺带劲的。很有玩艺术的范儿,又至今身边没有人,没个固定下来的伴。
有钱,没家。这样的人就是个活靶子,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心思不免要往他身上打转。
陶晓东当然不是有什么毛病,只是这几年岁数眼看着长起来了,越来越觉得跟年轻点的有代沟,处不到一起去。说话甚至都聊不到一起去,按理说他一个搞纹身的始终都是在潮流前线的,不该老气横秋,可实在觉得跟现在的年轻人处起来太难,也没耐心。
而且他事多也忙,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留给他弟了,没心思想别的。
“小唐跟你那位还好?”夏远剥了颗开心果,边吃边问唐宁。
唐宁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个浅浅的弧度,他问:“我哪位?”
“你不一直有个人?你们感情还好?”夏远问他。
唐宁也捡了颗开心果,却没剥,放在指尖用指甲轻轻地磕了几下,沉默了会儿才“嗯”了声,说:“还好。”
“像你们这种可太难得了,这么多年还好好在一块。”夏远心态摆得很正,说这话的时候没一点其他想法。白月光什么的也就是平时挂嘴上说说的,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些事就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真没别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