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穷
童淮一点儿也不想再听到薛庭的消息,一想想就脑仁疼:“都放假了就别提这个了吧,敬爱的爸爸,我想吃临江街的鲍汁焖凤爪。”
童敬远欲言又止,然后笑了笑:“成,出成绩前让崽崽再多开心开心。”
“……”
这话说得,童淮心想,你可真是我亲爹。
高一年级的科目多,学生也多,三个年级的卷子堆成山。
老师们披星戴月,吐着血加班加点,也折腾了快一周才批完卷子,然后统计分数和排名。
班主任许星洲把总成绩和各科成绩、各题得分表以及总排名发到群里,奄奄一息:老师先走一步。
部分同学飞快看了成绩,忧郁地表示:老师等等我,我也来了。
童淮被童敬远抓到客厅,父子俩坐在沙发上,捧着平板一起看成绩。
点开总排名表,年级第一先入眼底,不出意外,是薛庭。
真是个变态。
童淮心里嘀咕了声,直接跳到最后,紧张地从下往上滑。
上回他用英语练了练手,排名倒数一百,上升两百名的话,只要能在倒数三百站住脚,暑假工就不用去了。
倒数二百名里没有他。
倒数二百五十名里也没他。
划拉到上面,童淮终于看到自己,觑到排名,眼前当即一黑。
姓名:童淮
倒数排名:299
第4章
俞问是第一个知道童淮要去打工了的人。
作为发小,为了表示同情,他专程打车跨过小半片城区,跑到童淮面前,抱着童淮的史迪仔玩偶拍桌狂笑了三分钟,直到童淮木着脸举起拖鞋准备塞他嘴里。
俞问赶紧捂嘴抹泪:“不是,真去啊?”
为了改掉童淮那些娇生惯养出来的坏毛病,上了高中,童敬远就在许多方面致力于让儿子当个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下的决定连童淮爷爷奶奶都没法更改,说要让童淮去打暑假工,那就是动了真格的,不是让童淮去划划水敷衍了事的。
俞问琢磨着出歪主意:“要不给你爷爷奶奶告个状?撒泼卖乖?或者咱俩今儿就拿上护照出国游,等到开学再回来?”
童淮把史迪仔抢回来,白他一眼:“我是那种人?”
俞问哦了声:“柴叔叔那个店离你家挺远的吧。”
童淮母亲家里并不富裕,柴叔叔是他妈妈认识的老朋友。
柴记餐馆开在城西的望臻区,城西本来就是“穷鬼的天堂”,那片区往西到郊区,是整个城市最老旧穷苦的地段,柴家两代人在那片区经营了小餐馆几十年,物美价廉,生意不错。
“我爸让我暑假住那边的老房子。”
俞问怜爱地摸摸他的小卷毛:“童叔叔工作忙,没空管你,担心暑假你一个人玩疯了吧。往好点想,你就要赚第一桶金了!”
童淮拍开他的手:“去你的,哪个富二代的第一桶金是去餐馆端盘子擦桌?”
俞问不假思索:“你啊。”
童淮跳起来就打。
童敬远一大早飞海南去了,童淮睡懒觉睡到十点被俞问挖出被窝,追打着闹了会儿才去洗漱。陈阿姨对童淮的作息了如指掌,做好午饭,上来敲门:“小淮,小问,吃午饭了,做了你们俩喜欢的菜。”
俞问闻声大喜,跑得比童淮还快。
等童淮吃完饭,陈阿姨把一张便签纸递给他:“小淮,你爸爸让我给你的。”
这坑儿子的爹还会留言?
童淮接过来一看:
崽崽,享受最后的午餐。
得,知道他吃饭时看到这句话会咽不下去,还特地吩咐陈阿姨等他吃完饭再拿出来。
果然是亲爹,不用鉴定了。
暑假工明天开始,两边离得远,童淮今天就得过去。
老屋是他妈妈以前住过的地方,妈妈过世后,童敬远把老屋买下来,怀念亡妻时,会去那边坐一整夜。
所以那边不用特别收拾,因为本来就随时有人打理,只需要买点生活用品。
俞问作为好兄弟,又免费蹭了顿午饭,当仁不让陪着童淮过去。
俩少爷乘着地铁过去,到了地方,拿出不放心的陈阿姨帮忙列出的生活物品清单,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童敬远虽然在努力拧正儿子的各种小坏毛病,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每个月零花钱说着有限制,也是不小一笔。
换言之,就算童淮违约,被扣两个月的零花钱,也有足够的钱去到处浪,跟着俞问跑出国玩一个暑假才回来。
但童淮再不情不愿,还是来了。
童敬远熟知儿子性格,丝毫不担心他会跑路。
进超市前,童淮刷了刷朋友圈。
嚯,班长去了意大利旅游。
哟,学委在学古筝。
呀,陈老狗回丽江探亲。
大伙儿的暑假生活有滋有味,就他灰头土脸。
大少爷小脸一沉,非常不爽。进了超市,先买牙刷,挑剔的小毛病就出来了:“这把刷头太大。”
“太硬。”
“太软。”
“太小。”
“花色难看。”
“造型丑。”
“第一印象不佳。”
“看起来不错但我就是不喜欢。”
……
俞问心想,我造的什么孽陪他过来,忒难伺候。
俩人在生活区逗留了一小时。俞问一砸吧嘴,感觉生活太苦,天气热,想买个西瓜吃。
好不容易等童淮挑完了生活用品,走出生活区,推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什么都买了点。
俞问抬眼一看,咦了声:“那不是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学神吗?”
薛庭月考空降,压了曾经稳如泰山的年级第一,曾经的年级第一不服来下了战书,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期末又把人家给制裁了。
上次月考大家都叫他学霸,看到期末考排名后齐齐改成了学神。
童淮扭头一看,对面是蔬果区,正在那儿挑西瓜的还真是薛庭。
暑假期间,脱下了宽大的校服,薛庭穿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短袖T恤,高瘦明锐,神态松懒,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在一众主妇大爷和小姑娘里极是打眼。
不知怎么,童淮总觉得薛庭那幅懒洋洋的模样欠欠的,看着就手痒。
此时薛庭正拿着个西瓜,非常接地气地边拍边听,看着还挺专业。
旁边好几个小姑娘本来已经买了西瓜,看到薛庭,又脸红红地凑过去假装还要买。
“要不要打个招呼?”
俞问是七班的,和童淮一样是个学渣,还喜欢打架,稀里糊涂成了校霸。他渣得非常有自觉有修养,见到学习成绩好的人,会多三分敬佩。
童淮前一阵因为和童敬远的约定烦得要死,又觉得讨厌个人就和兄弟说,跟个找小姐妹抱怨的小姑娘似的,就没和他说自己和薛庭结下的梁子,闻声赶紧一把拉住俞问:“别,我烦死他了。”
童淮没心没肺的,能扎扎实实讨厌个人,那也是不容易。
俞问立刻和兄弟统一战线:“成,听你的,从今天起,薛庭也进了我小鱼儿的头等黑名单。”
薛庭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拖进黑名单了。
把他拖进黑名单的那俩还躲在货架后面,悄悄么么、屏息静气地看他挑瓜。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西瓜,沉吟片刻,很有实验精神地买了那个瓜,请店员现切一下。
看他专业又熟练地挑了半天瓜,连童淮和俞问也有点好奇,扒在货架后面伸长脖子一瞅——
咔嚓一声。
瓢白籽嫩。
废瓜。
薛庭和这个瓜大眼瞪小眼,从容淡定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破裂,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竟然失败了。
片刻,他沉吟着又精挑细选了一个。
咔嚓——
又是个废瓜。
能从几十个瓜里精准挑出俩最差的,这技术也是绝了。
童淮搭着俞问,捂着嘴和肚子要笑疯了。
眼见薛庭还要再挑,附近一个选瓜的大妈看不下去了,掂量了个瓜,拍拍听着不错,抬手送过去:“小伙子,看看这个。”
店员接过来,熟练地抬手挥刀。
手起刀落,红汁儿溅出来。
咔嚓一下,声音清脆,红瓤露出,一看就又脆又甜。
薛庭固定在原地几秒,偏了下头,显然暂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点疑惑。
凝固了会儿,他接了个电话,模模糊糊的,童淮只听到最后那声“嗯,买了西瓜,就回来”。
然后他谢过阿姨,给切开的西瓜盖上保鲜膜,提着去结账。
童淮莫名又想起了薛庭手上的血痕。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见薛庭一走,他赶紧戳戳俞问跟上,还没忘记提上箱牛奶,在另一队结完账,跟出超市时晚了几步,就见薛庭上了公交车,往城西方向的。
这一片又被不太客气地称为“穷人区”,越靠西越穷,出了城就是片山,没什么奇景也没什么文化古迹,开发不出什么,搁置了许多年。
看来薛庭的家境不是很好。
童淮得出结论,转头就把薛庭抛到脑后,提着一堆东西带俞问到了老房子。
因为童敬远私心想要这里一直维持原样不变,这么多年也没翻新装修过,只加固了容易垮散的地方。
老房子名副其实,整栋楼上下两层楼,楼下两户里只有一户住着对老夫妻,楼上也空着一户。
童淮摸出钥匙打开门,吱呀一声,四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尽入眼底,一览无余。两室一厅,带着个小厨房和卫浴间,墙面斑驳,摆设陈旧,家具也都蒙着时光的滤镜。
和童家那边的靠山别墅天差地别,寒酸得要死。
据说这是童淮妈妈长大的地方。
童淮唧唧歪歪的,这嫌不好、那嫌不好,到了这个哪哪都不好的老房子,倒是什么都不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