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
后来我爸出意外,家里情况最艰难的时候我妈曾叹气说,一回啊一回,妈妈希望你的名字能保佑咱们家,这些倒霉事儿啊,就这一回,再有别的,妈妈挺不住了。
张一回的一回从来都是被用来祈求苦难别再发生。而只有从严行嘴里念出“一回”两个字,我才知道原来它们可以如此缱绻柔软,藕断丝连。
我和严行在寝室里做了一场,披萨凉了,没顾上吃。
做完,我们身上黏黏腻腻的,但谁都没动,我在QQ空间里看到沈致湘和杨璐在音乐节现场的合影,便放下心来,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搂住严行。
五月是一年很舒服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我和严行安静地抱在一起,有一阵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在身上,清爽而柔和。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这个宁静的五月的下午,像是从忙碌生活里偷出来的一段时光。
我怀里的严行也像是我一不小心,从另一个世界里偷出来的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那么冷淡那么礼貌,活生生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其实严行现在对别人也是冷淡而礼貌的。哪怕是对沈致湘,他的话也很少。
所以说他是我一不小心偷出来的,他这么好看,这么好,竟然会喜欢上我,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儿吧?不用说什么“这辈子还长”,我对自己的运气一向有准确的把握。
五月二十二号,马基课考试的前一天,严行告诉我,他要出去一趟。
“啊?你去哪?”我们学校的马基是变.态的闭卷考,这时候我们都在疯狂背书。
严行把他的马基课本放回书架,淡淡地说:“我舅叫我过去一趟,可能要和他一起吃饭。”
“啊……好,”我只好说,“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咱俩这才背到哪儿。”
严行看向我,没说话,表情愣愣的。大概半分钟之后他说:“我今晚不回来。”
“不回来?”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要去喝酒?”
“也不一定,就可能……他们吃饭吃得时间长,时间晚了我就住我舅那儿。”
“……噢,那你如果要和他们喝酒,尽量少喝点啊?明天八点还考试呢。”
“嗯,我知道。”严行握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亲了一下。
严行走了。我盯着划了重点的课本,却一个字都背不进去。
我不知道严行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自己开间房睡觉。他和他舅舅的关系大概不太好——可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关系不好,为什么他舅舅还要叫他去吃饭喝酒?
晚上八点多,我给严行发消息:还在吃饭吗?没喝多吧?
十多分钟后严行回复:放心,没喝多。先不联系了。
我只好强迫自己沉住气,不再联系他。
晚上严行果然没有回寝室,十点半我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我就醒了,给严行打电话,他依然是关机。
我差点想再给苏纹打电话问问她知不知道严行在哪,可想到严行让我别再和她联系,又说她是他舅舅包的……我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上午的马基考试是从八点考到十点,直到九点四十,严行都没有来考场。他的座位就在我前面,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桌子上放着两张白花花的试卷。马基是公共必修课,没有补考。
九点四十我提前交卷,走出考场后连忙打开手机。
谢天谢地,有一个未接来电,严行的。
我立马拨回去,响了好一会儿严行才接起来,声音浑浊。
“你在哪?”我厉声问他。
“……在宾馆,”严行说,“对不起啊,一回,我今天早上头疼……没起得来。”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他:“是因为喝酒喝多了?”
“啊……是吧,”严行笑了一声,“本来在手机上定了闹钟的,结果手机没电了,关机了……我刚才才看到。”
“我昨晚十点半给你打电话就是关机,那会儿你就醉了?!”我的错愕甚至盖过了我的怒火,“你喝了多少,严行?!”
“没多少……”
严行咳了咳,继续说:“真没多少……一回,我下午就回来,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还想吃披萨吗?”
“那你的考试怎么办?你这要挂科了你知道吗?!”
我觉得严行简直不可理喻,这么重要的考试,他随随便便就睡过去了?他挂了一科,不仅意味着这科要重修,还意味着他这一学年都不能评优评先,以后也不能保研。严行他舅舅也是不可理喻——为什么非要叫严行过去呢?为了培养严行做生意吗?
严行沉沉叹了口气,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两个在电话里僵持着,无形中似乎有一根线将断未断。
半晌,严行说:“一回,对不起……就这一次,我保证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了,好么?”
一回,又是一回。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就像和他的嘴唇连着丝丝缕缕的细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绕住我,绕得很紧很紧。
他一这样叫我,我就忍不住想抱抱他,我就忍不住希望他可以像紫霞仙子一样钻进我胸膛,他哪都不要去,就待在我的心脏里。
如果能这样,那该多好。
第49章
下午,严行回了寝室。
他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一进屋,沈致湘就抽了抽鼻子:“诶,严行,你喝酒了?”
严行点头:“昨天喝了点。我去洗澡。”
严行低着头,没看我,也没和我说话,收拾好换洗衣服,又出去了。
“他喝了不少吧……”沈致湘对我说,“那么重的酒味儿。”
“……嗯,是吧。”
没一会儿沈致湘咬着袋酸奶去上课了。下午两点我也有一节选修课,但我决定不去了,无论老师点不点名,我都不去了。
严行这个澡洗得够慢,将近四十分钟后,他才回来。
寝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严行撞上我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回,”他小声叫我,“你下午不是有课吗?”
“不去了,”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有事要问你。”
/严行的头发还湿着,我站在他面前,嗅到他身上丝丝缕缕的桂花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味道已经变得无比熟悉,深刻得如同我记忆里焚烧麦秸秆的味道。
我真想搂住严回,搂紧,把他镶嵌进我的骨骼。虽然昨天晚上我知道他的去向,可在那联系不上他的一整夜里,我还是那么地、那么地辗转反侧。
但是不行,不行,我强忍住冲动,说:“一会儿去外面走走吧。”
严行看着我,说:“好,一回。”
我和严行来到学校的广场上。这个点儿正是上课时间,广场上没什么人。我和严行在两个相对的石凳上坐下。
“一回,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确实是手机被冻关机了,”严行低眉垂眼,表情十分温顺,“叫你担心了,对不起。”
五月的微风轻轻吹动树枝,阳光明媚,树影落在严行身上,斑斑驳驳。
我悄悄捏了一下拳头,说:“我相信你。”
严行抿嘴看向我,没说话。
对他的道歉,或者说对他一次次的失联乃至不告而别,我都一点办法没有。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拦不住。
然而对他的解释,我也只能说一句“我相信你”,而不是“没关系”。
“没关系”?不,这从来不是“没关系”的事,天知道找不到他的时候我有多着急多焦心——说出来不怕笑话,找不到他的时候,我甚至幻想出种种发生意外的可能,车祸,绑架,被某块广告牌砸中。
这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严行,我能不能问问你……关于你家的事?”
“啊,我家?”严行笑了一下,“可以啊,一回,你要问什么?”
“就……你说你爸去世了,你妈在国外不管你……我能问问你妈为什么不管你吗?”
“不知道,”严行回答得很干脆,“可能是因为根本就不想生下我吧。我从小到大,她都不管我。”
“那你舅舅对你……怎么样?”我眼前又浮现出那天严行运动裤上的血迹,那是他小腿上伤口流出的血——被他舅舅打出来的。
“就那样,”严行平淡道,“我是他养大的。”
“他为什么总叫你去喝酒?”
“他做生意,经常应酬,就……也带上我。”
“为什么要叫你去?”我不解,“为了让你以后接手他的生意?还是……还是别的原因?哪怕你第二天有考试,他也一定要让你去么?”
严行沉默几秒,却反问我:“不是为了以后接手他的生意,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并不是反问。
我被他问懵了:“我不知道……我就那么一说。”
严行从石桌上捡起一片叶子,捏在指间,折来折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丢掉叶子,说:“一回,其实我也不想去,我舅非让我去,这我也……没办法。”
我只当他是不想接手他舅舅的生意:“以后你不想跟着他做生意?”
“……嗯,”严行点点头,“没意思。”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这是我和严行第一次聊起关于“以后”的事儿,我忽然发现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是那么稀薄,虽然我们每天有至少12个小时待在一起,可我们不是一起上课,就是一起自习,或者一起在食堂吃饭。我们的身边都是人,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无关的人。在人群中,我们只能像朋友一样相处,保持适当的距离,说适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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