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
没错,也许唐皓是在说我。生活部统计学生信息,是为了评定学生家庭的困难等级,发放助学金。我爸在轮椅上瘫痪好多年了,每个月吃药都要花很多钱,还时不时要去医院,而我妈只是公交车上的检票员。我们一家住在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房子的历史很长了,还是预制板的。我小时候,有一阵到处传谣言说北京要地震,我妈无意感叹一句,要是真地震,咱家房顶这预制板砸下来,咱们都跑不掉啊,唉。
虽然我知道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烦恼,但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别人的烦恼,给女朋友选什么样的礼物,要不要出国读书,买了双球鞋把生活费透支了……这个世界,其实连烦恼都是有等级的。
很快就到了周五,学院的艺术节晚会。周五下午我和严行都有选修课,就约好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晚会。我们在教学楼前分别,严行穿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牛角扣衬得他的脸有些稚气,他穿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款式简单,但露出白皙的脚腕。
“露着脚腕冷不冷?”临走前,我忍不住问。
“还行,”严行笑笑,“教室里有暖气,没事。你下了课,就在你们教室门口等我啊。”
“OK,”我点头,“你快进去吧,别感冒了。”
严行背着,他高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也许是因为下午的选修课“市场与政府管理”实在太无聊,我总是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一会儿想,商洛的纬度比北京低很多,大概冬天要暖和一些?严行穿得太少了,北京的冬天这么冷,露着脚腕会感冒的。一会儿又想,吃饭的事儿该怎么和严行开口呢?其实他没必要和我吃一样的饭菜……课堂笔记记得乱七八糟。好在也许因为是周五,老师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只照着PPT念。
终于熬到五点半下课,下课铃一响,老师立马关掉PPT:“今天就到这,下课。”不少学生们已经提前收拾好包,鱼贯而出。
我站在教室门口等严行。
严行高高瘦瘦,穿得又少,在一群裹成球的学生中,是十分显眼的。然而我在教室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直到教学楼里已经人声寥寥了,还是没有看到严行的身影。
我掏出手机给严行发QQ消息:你们还没下课?
没有回。
我从一楼爬上五楼,我不知道严行是在哪个教室上课,但我在五楼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教室都下课了,也并不见严行的影子。我直接拨了严行的号码,电话是通的,但响了五十秒,仍旧没人接。
我挂掉电话,这时身旁的教室里正好走出一个女孩儿,她扎着双马尾,粉白色羽绒服,面容令我觉得有些熟悉。
“诶,”她停下脚步,看着我,“张一回?”
我想起来了,她是蓝茵,那个文学院的女孩子。
“啊,是你,”我冲她笑了笑,“你……刚下课?”
“是啊,下课坐那儿玩了会儿手机,”蓝茵也笑笑,“你来自习吗?”
“我来找严行……”猛地想起她之前被严行拒绝过,我有些尴尬,“呃,但他好像走了。”
“严行不是早走了吗?”蓝茵疑惑道,“我和他是一节课,他上课没一会儿就走了。”
我愣住:“啊?”
“三点半左右吧,”蓝茵想了想,又说,“看他走得挺急的,也没给老师请假,背着书包就直接出去了。”
“呃,”我只好点头,“那他可能有急事,没顾上和我说……我俩本来约好一起吃饭的。”
“嗯,那你给他打电话问问?”蓝茵把手机揣进兜,“我先走啦,拜拜。”
“好的,谢谢你了,拜拜。”
蓝茵走了,我还站在原地。严行早就走了?三点半……而现在已经六点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去哪了?
我再次拨了严行的电话,仍旧无人接听。
他是主动走的,应该是有什么事儿——可他能有什么事儿呢?
直到七点艺术节晚会开始,严行仍旧毫无消息。
我在观众席里弓着腰穿梭,终于找到沈致湘,问他:“你下午一直在宿舍?”我知道他周五下午没课。
“对啊,怎么了?”
“下午严行回宿舍没有?”
“没,”沈致湘小声说,“你俩不是一起上课去了吗?”
“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儿,逃课了,我到现在也没联系上。”
“是不是出去玩儿了,”沈致湘语气平淡,“他不是偶尔出去玩儿吗?你记不记得咱们军训的时候,他……”
沈致湘的声音被舞台上陡然增高的乐声掩盖过去。
我知道沈致湘的意思,严行也许是出去玩儿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在北京走失。其实不只是军训那次,还有我回家又回宿舍那次,不都撞上严行出去玩儿?我又想起严行身上的吻痕,他大概玩得很凶。
对,周五晚上,第二天不上课,严行出去玩,很正常。这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艺术节晚会有什么意思啊?也许严行只是忘了给我说一声——其实这事儿也没必要和我说,毕竟他肯定也知道,我不会和他一起去。就像虽然我们两个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但他从没向我提起过,那些醉酒晚归的夜晚,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这么想,倒是没那么焦急了。
九点四十,晚会结束。唐皓作为学生会主席上台致谢,原来他已经成为新一任学生会主席了。
十点半,我洗完澡,坐在床上背四级单词。
十一点一刻,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你是张一回吗?”是一个冷淡的男声。
“啊?我是。”
“你来接一下严行吧,”男人说,“他让你来接他,他喝大了,打不了电话。”
第6章
男人给我的地址,是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我以为严行会在三里屯之类的地方玩儿,然而不是。那地方在一个幽深的小胡同里,出租车开到路口就没法再往里开了,路太窄。
我只得下车,沿着窄小的路往里走,所幸这条路上的路灯很亮。走了大概十分钟,渐渐有嘈杂的声音从胡同深处传出来。
又走了十来分钟,我眼前出现一面双扇朱红大门,门前蹲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一束明黄的灯光从大门顶端射下来,看上去气派极了。大门敞开一条缝,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钢琴声。
我想难道就是这里?这是个……酒吧?酒吧开在居民区?不怕扰民么?
我犹疑不决地敲了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了,是一个高高的女孩子,身上穿一件驼色大衣,长发如瀑。
“你找谁?”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一说话,口中散发出浓浓的酒气。
“我找严行,”我说,“我来接他。”
“严行?”女孩儿看着我,确认似的问。
“嗯……呃,这是酒吧吗?”我心里打鼓,别是找错地方了吧?
“进来吧,他在里面。”女孩儿将我上下扫视了一遍,侧开身,为我让了路。
四合院里灯光明亮,雅致地排列着几张屏风。我回头看向开门的女孩子,以为她会带我去找严行。然而她倚在门口,“咔哒”一声点了一支烟,没有动。
我只好绕过屏风,硬着头皮往里走。
迎面是一间很宽阔的厅堂,和外面古色古香的院落不同,厅堂的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天花板正中央垂下一盏巨大水晶灯,四面墙上都贴着深棕色壁布,水晶灯繁复的影子映在上面,显得暧昧而奢华。厅堂正中央,是一张木质圆桌。
我看得愣了,心想这也不像酒吧啊?虽然我没去过酒吧,但图片总是见过的——这地方哪里像酒吧,简直像民国电视剧里的,雍容华贵的别墅。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角落里的楼梯上走下来,他体型强壮,穿一身笔挺的黑西装。
“你来接严行?”男人问我。
“啊,是。”
“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我连忙跟着男人上楼。二楼是一条不算太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三个房间,都关着门。地毯似乎更厚实了,脚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我顾不上多打量,跟着男人走进了左手边第二个房间。
进了门,男人没有往里走:“你去把他带走吧。”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带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酒味,我想大概是严行喝的?然后我发现这房间里又有屏风。
窄窄的四扇,深棕色包边,主体是半透明的玻璃——大概吧。屏风上绘着一棵盛开的桃树,一只喜鹊正展翅飞向桃树。
我绕过屏风,眼前赫然出现一张床。
很宽大的一张床。床上,睡着严行。他侧着身子面向我,膝盖缩在胸前,身上胡乱裹了床红色绸面棉被,露出穿着黑白条纹毛衣的肩膀。严行睡着了,呼吸声很沉,但眉头皱着,脸颊发红,看上去似乎不太舒服。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严行怎么就这么爱喝酒呢?我没叫醒他,先去把他丢在地上的拣了起来。
然而抬起头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那扇屏风,竟然,是双面的。
外侧是桃树喜鹊,内侧却是……是……
是春宫画。
一扇上画着两个男人,另一扇上画着一男一女。
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春宫画,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叠在一起,一个把另一个压在地上,没错,不是床上,是地上。他们身旁,画着一条细细的溪流。被压的男人的两条腿缠在另一个男人的腰上,他自己的那东西高高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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