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基情实录
“我也是。”贺霭又笑了,这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眼尾红红的,“我也喜欢我自己,从今天开始的。”
蓝庭问:“你喝酒了?”
贺霭乖乖点头,短发在枕上摩挲出沙沙声,迷迷糊糊地:“喝了一点。”
“那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骑车不是吗?”蓝庭这么说着,指尖停在挂断边上,目光却不舍地勾勒着他的轮廓,像要代替手去轻抚他。
贺霭又睁开眼睛,要证明自己没醉,“要骑车,也要和哥哥说话。”
蓝庭也不想挂断,只要这么静静注视着,他不开口,也许贺霭累了就会慢慢入睡。
“我今天才发现人原来这么有意思,开心有意思,不开心也有意思。我以前从来不这么认为,我可能是长大了,或者是因为我现在接触的都是大人。高中的时候,我尤其觉得人类没意思,简直无聊透顶。当时我做错了一件事,我打了人,我当然知道自己错了,无论理由,暴力都是不对的,我的同学们也知道。我开始以为我们班很安静,后来才发现不是,只是我一回班他们就不讲话了,我就像个不和谐的禁言开关,我怕他们憋坏自己,课间就去走廊看书。还好这样的时间不长,慢慢地,我在的时候他们也会聊天讲话,我听到他们小声说我的名字,他们叫我‘贺霾’,就是雾霾那个的霾。他们是不是很无聊,而且太没创意了。”
贺霭脸上没什么表情,蓝庭却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我说件事,哥哥你别吃醋。曾经有个同学喜欢我,是坐在我前面的女孩子,她给我写情书,但我没收到。我是在黑板上看到的,他们把那封情书贴在那里,用红色的粉笔写‘霉女’,旁边还有些不尊敬她的话,我把黑板擦了,把那封情书揭下来。我本来想还给那个女孩子,跟她说谢谢,但私下见面的时候,她一直在哭,她说她不喜欢我了,让我不要再在大家面前和她有任何联系,她会被传染的。”
“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无聊的事。有句话叫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我觉得天下的人一般无聊,而无聊的人也是黑的,无聊的人越来越多,就像到了晚上一样。”
“但哥哥不一样,遇到哥哥的时候,就这样,”他伸出拳头,对着镜头弹了一下食指,“咻地,在我心里面燃起了一簇小火苗,我就不怕黑了。”
说完话,他咂咂嘴,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以后,蓝庭哭了一整夜。心酸,难过,庆幸,开心,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地,落进枕头里。
一定是贺霭睡前没吻他,才让他没能在梦里好好还他一个拥抱。
作者有话说:
下章刀子预警
第21章 404NotFound 18
贺霭印象里,游晚哭过三次。
一次是他四五岁的时候,在乡下的姥爷家,还记得是下午,天井里有块平行四边形的阳光,大人们在堂屋里嗑瓜子聊天,他乖乖坐在小马扎上,用棕叶编草虫。
毛梓奇撵着姥姥养的橘猫跑,险些打翻泡茶的热水,遭他妈数落了一顿,橘猫趁机窜到了屋顶上,毛梓奇背着大人做了个鬼脸,被贺霭看见后立刻收敛,颠颠地跑过去。
“贺霭,你在干嘛呢?”
“玩。”贺霭说,不想搭理这个大人烦小孩也烦的表弟。
毛梓奇按扁了他做好的一只虫子,“这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一起去抓螃蟹吧!”
游晚说做哥哥的要大度。贺霭没生气,但不想让他继续搞破坏,妥协道:“好吧。”
他们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提了个小桶,溜到屋后的河边上,河岸边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运气好的话翻开会有小螃蟹在下面,舅舅曾经带他们抓过。
贺霭说要抓螃蟹,就专心致志地抓螃蟹,夏日炎炎,没一会儿他就热得满头大汗,抬头擦汗的功夫,瞥见毛梓奇走到河边上了,两节小腿都淹进了水里。
“毛毛!”贺霭喊他,赶紧跑过去将人往回拽,“别走太近。”
毛梓奇兴奋地指着河里稍远点的地方:“你看,那里有条白色的大鱼!是白河龙王!”
白河龙王是舅舅睡前故事里提到的精怪,如果抓住它,就可以向它许愿。他们要是再大点就会知道,这是渔夫与金鱼故事的本土化版本。
小贺霭信以为真,定睛一看,好像是有条白色大鱼,就在河岸不远处。
“哥。”毛梓奇和长大一样,只有求他的时候才会喊哥,“它待在那儿好久不动了,可能快死了,我们肯定能抓到,还可以帮它疗伤。它为了报答我们,就会让我们许愿!”
贺霭想了想,如果抓到白河龙王可以向它许愿,让大人不要骂他们。而且他实在很想要千年隼的乐高模型。
贺霭脱掉鞋子,“我会游泳,我去抓,你在岸上好好待着。”
毛梓奇连声称是,还给他加油。
贺霭一步步往河里走,发现白色大鱼看着近,其实还有段距离,水位漫到大腿的时候,他把上衣也脱了,丢给岸上的毛梓奇。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他没看路,踩在河底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一跤滑倒,直接被河水吞没了,水流瞬间将他冲离河岸。
岸上的毛梓奇吓傻了眼,反应过来后登时大哭起来:“妈妈——哥哥,哥哥掉水里了!”
好在屋子隔得不远,大人们听到哭声立即跑出来查看情况,发现了正在河里扑腾的贺霭,及时将人救了起来。
毛梓奇被他妈狠狠打了一顿,游晚却一点不生气贺霭擅自跑到河边,只是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吧嗒吧嗒掉了好久眼泪。
贺霭觉得小题大做,大家都在看着,还有点难为情,所以一直用湿漉漉的小手给她擦眼泪,希望她尽快开心起来。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游晚刚怀孕那会儿正赶上工作室成立,孕期里也忙得不可开交。贺霭是早产儿,出生后在保温箱里待了二十多天才出院,期间历经各种磨难,游晚一直认为是她的过错。
贺霭是她得来不易的宝贝,她不能承受丁点可能失去他的风险,所以后怕得一直流泪。
但贺霭绞着指头,贴在她耳边说:“妈妈不要哭啦,看到你哭,我心里的小河会涨水,我就被伤心淹没了,到时就救不了我了,妈妈也不能。”
然后游晚就不哭了。
贺霭出生后不久,事务所那边逐渐有了起色,游晚于是专心在家陪贺霭,以至贺霭大半的记忆里都有她的身影。游晚会和他一起做游戏,叫得出他给每个玩具取的名字,他每次参加比赛,上台演出,家长会,游晚从未缺席。
他对建筑产生兴趣也是因为游晚,谈到扎哈的时候,她眼里迸发的光芒是那么耀眼,所以贺霭同样觉得成为建筑师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小学贺霭第一次考第一名,游晚把他的奖状摆在书架上,特别骄傲:“不愧是我儿子。”
“妈妈以前也是第一名吗?”贺霭问,又想起贺启杉和她是大学同窗,“比爸爸还厉害吗?”
游晚笑着说:“那当然。晚杉晚杉,为什么晚在前面。”
贺霭初中的时候,贺启杉拿了一个德国的设计大奖,也摆在书架上。贺霭有天起夜的时候看到游晚隔着玻璃,对着那个奖杯悄悄抹眼泪,不住压抑着啜泣声。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游晚哭,那一瞬间他深切地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并不清楚错在哪里。
那次以后贺霭就慢慢开始学着照顾自己,高中他开始住校,游晚又重新回到职场,她很高兴,所以贺霭也很高兴。哪怕好不容易周末回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高兴。
他以为家人就是这样,不用时时见面,只要心里彼此记挂就足够了。
备战高考那段时间,学校每个月放一次假,贺启杉和游晚都恰好有空和他一起吃饭,他们在饭桌上表现得和从前并无二致,所以贺霭没有想到,贺启杉和游晚早就离婚了,还瞒了他整整三年,直到他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
那天本来是庆功宴,贺霭将面前的餐具悉数扫到地上,手机钱包都忘了拿,就这么徒步从酒店跑回了家,跑了八站路,脑子里一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翻来覆去地,让他感到恶心。
回到家贺启杉和游晚已经在客厅里了,他径直上楼,将自己闷在房间里,闭着眼睛却睡不着,不知道躺了多久。
门开了,贺霭看不见,但他知道那是游晚。
手边的床垫微微凹陷,是游晚在床沿坐了下来。贺霭感觉到她在看他。但他只是装睡,不肯睁眼瞧她。
游晚轻声说:“对不起。”
轻得像一声叹息似的。
有一滴水落在他手上,凉凉的,然后游晚将那只手放进了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将冷气调高了两度,又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出去了。
贺霭依旧闭着眼,直到听到走廊有行李箱滚过,有人踩上楼梯前那块地毯时的沉闷响动,楼下的大门吱呀开了,车点火的声音。
他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边,透过夜色,他看见游晚上了车,其实并没有看见,他是从她一闪而过的衣角和鞋跟推测出来的,一个陌生男人替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车开走了,只有车尾那两点红灯渐行渐远。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游晚哭,也是他见游晚的最后一面,可是他竟然连眼睛都没睁开。
[妈,我不生气了,我原谅你了。]
[我要回家了。]
起飞前贺霭又给游晚发了讯息。
一旦觉得归心似箭,旅行便结束了。
贺霭最后没有完成他的360公里,他坐上了十月三日清晨飞往J市的航班。当飞机跃上云层,逐渐习惯引擎的隆隆声和机身细微的震颤,可称之为焦灼和压抑的情绪在他皮肤血肉之中攒动,他已经24小时未曾阖眼,此时戴着耳机倚在座椅上试图入睡,耳机里空空如也。他开始是想放歌的,但思绪被什么打断了,手机扔在行李架上的包里,于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