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
“CUT,情绪不够,”曹修远在镜头后面说,“这段戏的确要收着演,可你们的情绪得到那个份儿上,你爱他,你也爱他,”他指着梁思喆和贺辛泽,“你们彼此相爱可是谁都不表露真心,但你们现在呈现的状态是相爱的吗?你们不要只用技巧来演戏,太假了,感情不到位别想着用技巧糊弄过去,先别拍了,去酝酿一下情绪。”
那场戏的情节,是在跑送货长途时,郭振忽然说自己以后不跑长途了,他要回家结婚了。陆河川没什么反应,还开了一句玩笑,说你小子被男人干久了,以后对着媳妇儿能硬起来么?郭振像是受到了些许羞辱,沉默着没接话。陆河川忽然把油门踩到了底,在公路上飙了十几里,直到快要跟前方的车相撞时,他才一脚踩停了车子。他把车停到路边,点了一支烟来抽。
这段戏又拍了十几遍,曹修远始终不过。在场的人都看出来,问题出在梁思喆身上,郭振是新人,演这种对手戏,只能靠梁思喆带着他入戏。
但梁思喆自己似乎也入不了戏。梁思喆也知道自己有很大的问题,在这之前他拍过的片子,要么是少年的暗恋,要么是感情线很隐晦的剧情片,要么是带着喜剧风格的爱情片,从来没有在戏中经历过这么浓烈的感情。
就算在生活中,他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他的几段感情都草草了事,说不上有多爱她们,出于父母婚姻失败的原因,他对感情嫉妒悲观,好像因此丧失了投入一段感情的能力。
这段戏拍了三天,第三天曹修远终于发了火。合作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冲着梁思喆发脾气。
“你问问你自己,你相信你爱郭振吗?”曹修远摔了剧本,“你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凭什么让观众相信?说了多少遍,感情不到那份儿上,技巧只能让你显得非常假!你不是谈过恋爱吗?白谈了吗?那你现在去谈,我不管你找谁,我给你放假让你去谈,等你知道什么叫爱再回来继续拍,半年一年都行,别在这继续浪费剧组的时间!这段戏过不去你往后还怎么演?!”
这话说完,曹修远真的给整个剧组放了三天假。
那是梁思喆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每天待在酒店看剧本,试图让自己沉浸到角色里,进入陆河川的情绪。但他怎么也没办法找到状态。
他去找了郑寅,郑寅让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叹了口气,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轻声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呢?”
那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好像别人不知道很正常,但他梁思喆天生该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梁思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出现了问题,这片子让他痛苦极了。他想或许他并不适合这片子,曹老师当时只是看错了人,就算是天才,也会有偶尔出错的时候。
他天生要强,自打练小提琴起就没认输过,可拍这场戏带来的痛苦感,让他几乎想要放弃这个角色。
他甚至想曹老师能不能尽快发现他其实根本演不好陆河川,然后果断地把他换掉,换一个人来演。
这样他就能谁都对得起,对得起曹修远,也能对得起曹烨。
这想法一出,让他又想到了曹烨。三个月以来他一直避免想到曹烨,可这时曹烨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再次出现了。
他忽然发现就算《望川》是他无可选择的最后一条后路,在他走向这条路时,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看看那个让他“不要跟曹修远合作”的少年。他仍然不知道当时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晚梁思喆失眠了。
曹烨在他脑中跟他打了个照面,梁思喆就没办法再次把他封印起来了。
他无法控制地想到茵四街的时光,高挑的少年威风凛凛地牵着他的狗,还有他拉小提琴的样子,以及唱《小星星》的样子;
初次梦遗的样子,趴着睡觉的样子,被摸了头要炸的样子;
他们走在楼梯上,他勾着他的脖子,偏过脸说“你演我的片子还是我爸的片子”的样子;
拍《十三天》时他忽然来剧组失魂落魄的样子;
首映礼后台他跟那些朋友们打趣的样子;
还有他最后一次见到曹烨,少年脸色苍白濒临崩溃的样子。
梁思喆忽然意识到,就算他刻意忽略自己对曹烨的关注,他还是能记起这些年见过的曹烨的每一个模样。
它们就像失去了“暂停播放”按键的老电影,一刻也不停地在他脑中循环播放。
原来他并不是“有点喜欢”曹烨,他骗了自己,他其实是非常渴望地、无望地,远远地看着,隐蔽地爱着他的少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从茵四那时起,他就无法克制地爱上了他的少年。最初他不能接受自己喜欢同性,后来他害怕自己的喜欢被对方发现。
所以他一直在躲,他承认自己喜欢曹烨,可他却一直在欺骗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曹烨。
——没了他也可以,没什么大不了,人生都得走下去,谁不能离开谁呢?
就这样,他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他只有躲避这份情感,才能做到自我保护,让自己不那么陷落进去,正常生活,正常恋爱。
可现在曹修远让他沉到陆河川的情绪里,让他把真实的爱表现出来,他没办法躲下去了。
他得把自己剖开,把他爱过的情绪完整地掏出来,因为那一刻的陆河川就是那样渴望而无望地爱着郭振。
次日剧组重新开机,再拍这段戏时,梁思喆只拍了一条就过了。
下午拍床戏时,剧组清场,狭窄的小旅馆房间里,赤裸着的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陆河川压在郭振身上,他们的身体耸动,陆河川的声音很低,他趴在郭振耳边,问他什么时候办事,对方是怎样的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婚礼那天用不用他去给他当伴郎。
他们像是耳语般地对话,陆河川忽然开始发力,像是要把来不及做的事情一并做完。
结束后他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郭振,说“那我们以后还见不见面了?”
“别见了吧。”郭振说。
陆河川“嗯”了一声。
那场戏拍完,曹修远喊了“cut”,梁思喆还是没松手,他的手臂仅仅箍着贺辛泽,很久没缓过情绪。
贺辛泽被他箍得疼,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声“思喆哥”。
梁思喆抬头看他,如梦初醒,忽然记起少年眼睛明亮地叫他“思喆哥哥”的模样,这才惊觉这是在戏里,他抱着的人不是曹烨。
那晚他做了一场梦,旖旎的,潮湿的梦境,他跟曹烨身体纠缠,就像陆河川和郭振那样。
醒来之后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怔,原来他对曹烨是有欲望的,他想。他没喜欢过男人,没对男人有过欲望,喜欢曹烨时也只觉得他可爱,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渴望曹烨,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还有生理上的。
夜色里,他把手往下探过去,他喜欢曹烨这么多年,可这是第一次,他想着曹烨为自己纾解欲望。
真是讽刺,人生可能是一场荒诞剧,结束之后梁思喆有些失焦地想,他因为《望川》失去曹烨,也因为《望川》才发现自己其实深爱着他,可如果当时他跟着曹烨走了,不演《望川》,不需要沉浸到陆河川的情绪里,会不会他这辈子都能骗过自己,说服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曹烨?
《望川》后来的拍摄,梁思喆一直拍得很痛苦。这种痛苦不是曹修远带来的,事实上在他找到状态以后,他每条都拍得很顺利,没再出现过几十条不过的情况。
可长久沉浸在这种无望的情绪里,给他带来的消耗太大了。他没办法做自我保护,让自己避免陷入到情绪之中,他自己的情绪和陆河川的情绪叠加到一起,让他每天都过得极其压抑。
他好像又回到了拍摄《十三天》的时候,每天都在戏里,没办法出戏。
《望川》后半段他完全进入了陆河川的角色,情绪驱使他做出角色行为,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曹修远说过他就过了,他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抽离出角色,去评判自己到底演得怎么样。
所以《望川》杀青大半年后,在听到自己入围了戛纳最佳男主角时,梁思喆几乎难以置信。他全程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可这片子却给了他最高的荣誉。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望川》杀青后,梁思喆试着去找曹烨,联系他的那些朋友,可他们都说不知道曹烨在哪里,在做什么。
梁思喆试着接其他的片子,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进入到别的角色。《望川》的后劲太大了,那种无望的情绪始终在拉扯着他,就好像水底的水草一般,紧紧地缠着他,要带着他沉入水底。有几次在梦里,梁思喆梦到了曹烨,梦到他后退着说那几句生日祝福,醒来之后,他有种呼吸困难的溺水感。
他没法从情绪中走出来,也就接不了新的角色,进入新的情绪。
某一次跟一个圈内朋友喝酒时,他偶然看到了一个剧本,剧本并不成熟,是一个业余编剧写的故事,故事也并不有趣,是讲一对出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越剧演员分分合合的故事。
没人想到梁思喆会对这故事感兴趣,但他确实很快就确定了自己要做导演,要拍这片子。这决定他做得很果断,他买下了剧本版权,在征得原编剧的同意后大动了剧本,还改了名字,叫《梁生祝梦》。
这消息在国内被媒体曝光后,不少人都说梁思喆眼高于顶,演员都没做好,却想着转型做导演。
但梁思喆没理这些评论,他自己投钱,找了圈内相熟的人,组了剧组的主要班底,没用很有名的演员。
经纪公司不同意他这时候做导演,正好五年的合同期也到了,他跟公司一拍两散,从此跟许云初单打独斗,没再加入哪个公司。这样自由,他也不喜欢受到经纪公司的束缚。
《梁生祝梦》还在筹备阶段,梁思喆一边忙剧组的事,一边到中戏的导演班旁听。媒体频频拍到他戴着口罩出现在中戏的校园,还有他上课时低头做笔记的模样,于是越来越多人开始相信,梁思喆是真的要大动干戈地做导演了。
上一篇:当o在带球跑时两个a在干什么
下一篇:描声+番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