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
这一番高谈阔论听得我瞠目结舌,照镜子照到上床?你妈这是地球人的逻辑么!
王八蛋比我淡定多了,从容地听完容恺的论调,微微一笑:“镜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镜子挪不成,人可以,十五监怎么样?”
我怀疑十五监是龙潭虎穴,因为容恺在听见这号码后立刻瞪圆了他无辜的大眼睛,乖得像只小猫儿:“俞管教,我和你开玩笑呢,镜子放那儿挺好的,每天爬上爬下还能锻炼身体。”
俞轻舟敛了清淡的笑意,眼里的温度慢慢冷下来。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估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阶级差。或许容恺敢和他开玩笑,但也仅限于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就像被小猫爪子挠挠,心情好了不计较,心情不好,爪子剁掉。
但我实在太饿了,强烈的生理需求支配了我的大脑,趁对方还在,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严肃抗议:“俞管教,你们这儿都不管饭的?”
王八蛋正拿着小破铅笔在本子上画勾,闻言抬起头,轻蔑的视线在我脸上扫了一圈,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第一,和管教说话要起立站好昂首挺胸;第二,说话之前先喊报告;第三,下顿饭是明儿一早六点五十,你要觉得饿不死就忍着,真忍不住呢,可以跟我去办公室聊聊。”
我痿了。
虽然关节因为紧紧的握拳发出声响,虽然参差不齐的指甲扎得手心生疼,但这些都不影响我作为一个纯爷们儿,切切实实的痿了。
所谓聊聊,我在看守所经历过,并且这辈子都他妈不想来第二次。闹不清他们这帮孙子怎么有那么多的手段,要你生不如死,偏还验不出任何伤。
禽兽和衣冠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穿着制服。
好在俞轻舟不是个亢奋型,见我老实了,便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关门,上锁,两个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我在心里长舒口气,然后祈祷,但愿他不是觉得来日方长。
俞轻舟走后五分钟,监舍的灯忽然灭了,我下意识地看向铁窗,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这什么情况?停电?
显然不是。
突然停电的最大特征就是会有人奔跑出来咋呼,就算这地儿条件有限无法奔跑,骚乱总归是会有的,而现在,整个监区悄然无声,就像军港之夜。
蓦地,我明白过来,这是熄灯了。难怪王八蛋刚过来点人数,原来是睡前查岗。
但是我睡不着。
我饿,我他妈快成饿狼传说了!
窸窸窣窣地起身从床底下的蛇皮袋里找出塑料杯,我像个贼似的……哦不对,我本来就是贼……蹑手蹑脚摸到门边,那里有两个暖水壶,没吃的,我只能给自己灌个水饱。
很幸运,两个暖壶里有一个没空,还剩下一半,而更加美好的是这破暖壶一点不保温,于是乎炎炎夏日我总算不需要傻逼地对着热水吹气。
鼓咚咚把半暖瓶水都灌进胃里,我终于在饱胀感中觉出一丝虚幻的舒坦,正准备摸回床,就听见黑暗里容恺咕哝一句:“新号儿,把风扇打开。”
新号儿是我的昵称,或者说是每一个刚进来的犯人的统称。我决定先忍着,来日方长嘛,一个小崽子我再摆不平白吃三十年粮食了。
老旧的风扇颤巍巍转起来,晃悠着仿佛随时会掉下。
我躺回床上,感觉不到任何风。
天地间依然安静,除了年迈风扇的吱吱呀呀。六年,两千一百多个这样的夜晚,很快我将会度过一个,然后还有两千一百多个。
容恺睡得很迅速,不知道是不是风扇的转动给了他某种心理暗示,没多久这小子就扯起呼噜来,像猪仔哼哼。我忽然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中专毕业,无所事事,随便哪个狐朋狗友的窝就能蹭一晚上,然后也沾枕头就着,睡得像个幸福猪仔。
仿佛要与呼噜声交相呼应,另一张床的方向也传来声响,像是谁在不断的翻身,弄得床咯吱咯吱一个劲儿哀号。我皱眉,侧耳细听,发现除了床叫还有人的粗重呼吸。
再然后,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低低响起:“别弄了……累……”
靠,大半夜的冒话二人可够瘆人的。无数监狱鬼片闪过脑海,我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这地儿遇上脏东西你逃都逃不掉!
“明天礼拜六……”又一个声音冒出来,低哑异常,饱含情欲。
我愣住,后面说话这声儿我认得,金大福,那前面那个就是周铖了?容恺还在打呼噜,跟背景音乐似的。
“嗯……啊……”
“放松点儿。”
“不、不行……”
“干多少回了怎么还这么紧……”
我感觉到头皮发麻,成千上万的草泥马在玛丽的戈壁上狂奔,你妈这什么情况啊!
“金大福你他妈一个礼拜不搞能死啊,老子刚睡着!” 显然崩溃的不只我一个,幸福的猪仔醒了。
被点名的人毫无反应,确切的说是根本没空闲搭理容恺,自顾自在那儿吭哧吭哧卖力耕耘。周铖就更别提了,估计这会儿话都说不出。
容恺喘了半天粗气,又没其他的辙,最后只能泄愤似的咒骂一句:“我祝你们早得艾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估计金大福乐意。看来他也不算是狱霸,否则容恺绝不敢这么放肆,我又发现了这里的一个好处,人权平等。
嗯嗯啊啊的声音延绵不绝了一个多小时,我很佩服金大福持久的战斗力,从某个角度上讲,这哥们儿挺强。容恺又睡着了,在那俩人偃旗息鼓几分钟之后,从某个角度上讲,这小子也挺强。
天地间重新归于平静,万籁俱寂中,只剩下我,冯一路。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继续用它凝望黑夜。
第3章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我完全没了印象,但什么时候醒来的我知道,早上六点半,妈的居然真有起床号。以至于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魂穿到了某部队战士身上。
所幸,朴素的囚服让我认清现实。
容恺一改昨天的聒噪,安静地在那里叠被子,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儿,脸色也有些发白。金大福倒是神清气爽,连带着叠被子的动作都虎虎生风,摆明了,爷很满足。周铖还是那个周铖,同昨日没有任何变化,我甚至开始怀疑昨天晚上被干的那个是不是他,相比之下,容恺倒更像。
说到容恺,别是昨儿后半夜被金大福修理了吧,不然单单是没睡好哪至于这样。
三两下把被子叠好,几个大老爷们儿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争夺水龙头,最后容恺那小体格挤不过,骂骂咧咧到厕所刷牙去了。
六点五十分,外面传来一声嘶力竭的大喊:“集合——”
我正纳闷儿,“室友们”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好么,锁啥时候开的啊。
没时间多想,我也赶紧跑出去,彼时楼道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但有限的空间不影响队伍的整齐,原本只能容下肩并肩两个人的楼道这会儿列了三行队伍,不过都是侧过来面向墙壁的,所以倒也不至于前胸贴后背。
俞轻舟和另外一个我没见过的管教分列队伍两端,我这才发现大部队也是分两个部分的,如果我没猜错,俞轻舟负责这一层的后几个号儿,而那个管教负责前几个。
事实证明我没猜错,随着王八蛋一声“报数”,一群大老爷们儿就跟小学生似的“一、二、三、四”起来,这我都能忍,但你妈用不用把脑袋也甩得这么白痴啊!
还有更白痴的——
“报告管教,二监十二号至十七号,应到四十五人,实到四十四人,一人住院,报告完毕!”
尼玛排头那哥们儿真拿自己当体育委员了……
十二号至十七号,六个监舍,四十五人,那就是说除去我们监舍五个人,其余果真都是八个人。一人住院,不会就是容恺那上铺吧?
没给我多思考的时间,大部队开始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可随大流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