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
柳至秦往后一倾,靠近椅背里,双手叠在腹部,“无意模仿,那就是麻醉、缝针这种行为本身,对凶手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花崇从桌上下来,“我倒是想到另一种可能。”
“什么?”
“恐惧。”
花崇踱到窗边。这间会议室有一整面墙的窗户,不拉窗帘的时候,日光像瀑布一般灌进来,将看得见看不见的阴霾一扫而空。
柳至秦注视着站在光里的人。
花崇请闭上眼,尝试将自己代入凶手。
“活着被切开四肢,被剖腹,必然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但剧痛有时会冲淡恐惧,它和痛哭流涕一样,是一种外放的情绪发泄。”
“这种情绪发泄一旦被堵住,肢体的疼痛变得迟钝,而头脑异常清晰,那么人会沉浸入极端恐惧的困局中。”
柳至秦低声说:“被害人最先被切开的是双腿,在麻药起效的情况下。”
花崇转身,背对窗户,眉目被阴影覆盖,“凶手要被害人恐惧到极点,再疼痛到极点。两种折磨方式,凶手一个不放过!”
“为什么一定要使用麻药?为什么是腰部以下局部麻醉,而不是全麻?因为全麻之后,被害人会失去一切意识,从某种角度来讲,被害人感受不到痛苦和恐惧,即便马上死去,也是幸福的。但局麻不一样,被害人大脑清醒,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腿的皮肤和肌肉被切开!”
说完,花崇额角渗出汗珠,仿佛亲眼看到了那骇人的一幕。
柳至秦起身,递给他一瓶冰水。
花崇灌下,又道:“我见过腰部以下不能动弹的人,他们的下肢只有非常迟钝的知觉,痛觉不存在,上半身虽然能动,但对一个刚‘瘫痪’的人来说,仅靠手臂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动身体。尤其被害人上身有明显束缚痕迹,她是被绑着的。”
“所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腿上的肉被切开了。”柳至秦不由得心头一紧,“因为感觉不到痛,所以思维被恐惧占据。这种恐惧对意识的摧残,其实不亚于切肤之痛。”
花崇:“在施以恐怖后,凶手又给与被害人锐利的痛。如果凶手不是对被害人恨到极点,必须以这两种方式摧毁被害人的精神与肉体,那就是具有反社会人格。”
柳至秦:“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花崇稍稍平复,回到桌边坐下。
柳至秦揉了揉他的后颈。
这是个没有多少实际功效的小动作,比不上揉肩膀或者按太阳穴,但是每当后颈被柳至秦按揉时,花崇都会立即放松下来,像只被挠了脖子的猫。
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猫有相同的爱好。
“缝合伤口这一点我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花崇看一眼时间,“裴情他们可能快结束了。”
尸检报告和痕检报告先于DNA比对结果出炉。
“柳哥!”海梓心急火燎地冲来,“你猜那团泥土里有什么?”
柳至秦翻着报告,略感意外,“油菜花?”
“没想到吧!”海梓说:“更想不到的还在后面!赔钱,上!”
裴情进入法医鉴定中心后,将骚包的特种兵制服换成了隔离服,现下完成解剖,又换了回来。
他剃着贴头皮的寸头,自己拿小刀刻了个断眉,象征伤疤,此时拿着尸检报告,一条一条讲刚才解剖时的发现,简直违和感爆棚。
而别人还不能质疑他,一质疑他就会不耐烦地怼——不想当特种兵的法医不是酷男人。
“我拆开所有缝合线,在被害人的腹腔和盆腔里,发现大量油菜花。”裴情将细节照片翻给花崇看,“我觉得凶手剖开被害人腹部的意图和切开四肢的意图不同,被害人的子宫和部分肠子被摘除,取而代之的是油菜花。凶手在进行切除时,被害人濒死,或者已经死亡,生活反应很弱。现场留有少量油菜花,应该是凶手在清理时没有注意到。”
海梓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次凶手的狠毒程度刷新了我的三观。”
裴情斜他一眼,嘲笑道:“你天天都靠别人刷新你的三观。”
海梓:“我谢谢你,还是你刷新我三观的次数比较多。”
裴情:“你是pos机吗,那么容易被刷?”
“没礼貌,没素质,没对象!”
“报告,花队,这里有人对你的法医进行人身攻击。”
柳至秦:“你俩给我消停点儿。”
花崇自动屏蔽两只猴子的扯皮,迅速翻阅报告,“剖开腹部是为了往里面放油菜花,那么缝合伤口就有解释了。只缝腹部显得突兀,于是将切开的四肢也缝起来。”
海梓说:“这凶手还是个强迫症?”
裴情抬杠,“强迫症不会缝得这么难看。”
“你能不杠我吗?”
“我说的是事实,你不会动脑筋分析一下行为的合理性吗?”
“裴情说的有道理。”花崇说:“凶手缝上四肢,不一定是为了和腹部统一,也许有别的目的。”
“那油菜花又代表什么?”柳至秦眼神渐渐锋利,“根据耻骨联合判断,被害人年龄在32到34岁之间,象征女性的子宫被剖去,由油菜花取代,凶手借此宣告什么诉求?”
海梓抓了下头发,“变态的脑回路是个坑,也许凶手只是一时兴起,看到周围那么多油菜花,所以采来填进去?”
裴情藐视道:“傻子的脑袋才是个坑。”
海梓:“……”
“不,或许应该反过来——因为齐束镇有大量油菜花,所以凶手才选择这里。”花崇说:“油菜花是一个符号,必须是油菜花。”
柳至秦独自走到角落,忽然转身,“10天前齐束镇还没有那么多油菜花。”
花崇看向他:“但零星的也足够塞满被害人的腹腔。”
说完,花崇神色微变,“海梓,你再做一个检验,确定凶手所使用的油菜花是鲜花还是经过处理的干花。”
海梓有些茫然,“如果是干花呢?”
花崇说:“可能性很多,但我第一想到的是利用干花做填充物的物品,比如香包、枕头、各类玩具。”
海梓头皮发麻,“凶手将被害人制作成玩具?”
“这只是一条思路。”花崇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就响起。
被害人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第4章 孤花(04)
被害人施厘淼,祖籍温益市,32岁,现定居首都,是视频网站“浮生”的一名导演。
“我知道她!”海梓盯着屏幕显示的照片,“你们看过‘猜心频道’吗?”
生前的施厘淼毫无疑问是位气质出众的美女,波浪长发及腰,身穿浅灰色的职业套装,肩头披着一件颇有质感的羊绒大衣,胸前挂着“浮生”的工作牌,正在和同事讨论着什么。
她的漂亮几乎不具备攻击性,眉梢眼角有种成熟女性独有的宽容与温和,知识分子气息浓厚。
另外几张照片是她在节目片场协调工作,这时她收起笑容,眼神专注而较真,是职业女性应有的样子。
这些照片和尸体细节照摆放在一起,无法不令人唏嘘。
花崇这么多年下来,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之前是因为追查安择的死因,后来从陈争手中接过刑侦支队的担子,压力在肩,几乎没有放松娱乐的时候。
不过这么说也不一定准确。是人都不可能无休无止地连轴转,没有柳至秦时,花崇用侍弄花草来放松自己,有了柳至秦,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就全都贡献给了男朋友。
所以管它“猜心频道”还是“真心频道”,花崇一概没看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通过前因后果和海梓的语气推断,问:“是一档综艺?”
“真人悬疑综艺。有时是破案,有时是逃生。”柳至秦想起之前在楼梯间遇见应征,那上班时间摸鱼的东西看的就是“猜心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