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狗/陈年烈苟
那天在场的男生们几乎都喝醉了, 仅剩少数几个还算清醒的。
连潘小卓竟然都喝醉了, 压根也没人劝他酒, 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滋溜滋溜地也喝了好几杯。他跟陶淮南脸对着脸趴在桌边,陶淮南侧脸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神有点泛空。
潘小卓眼神飘飘悠悠,脸蛋通红。眼镜被卡歪了, 索性摘了下来。
陶淮南嘴巴微张着撅起来,像个小鸡仔。他手指夹了个细细的螃蟹爪, 轻轻在桌上磕着, 咕哝着叫了声“小卓”。
潘小卓喝了酒又摘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模糊着应:“啊?”
陶淮南说:“我想我小哥了。”
潘小卓说:“我知道。”
“他有对象啦, ”陶淮南在胳膊上蹭了蹭脸,嘴巴依然像只小鸡,“那他是不是就能快乐点儿了。”
“不会吧,”潘小卓迷迷瞪瞪地说,“你小哥脾气不好, 女生不喜欢。”
“你胡说……”陶淮南手里的螃蟹爪尖又在桌上敲了一下,反驳道, “他没脾气不好。”
潘小卓“哦”了声,陶淮南又说:“而且我小哥很帅。”
潘小卓撇了撇嘴:“就像你见过似的。”
陶淮南也撇了撇嘴, 转了个方向, 不高兴和他说话了。转过去那边没人跟他说话,旁边人出去打电话了, 季楠不知道又跟谁闲扯去了。陶淮南觉得寂寞,就又转了回来。
“你后悔吗?”潘小卓碰碰他胳膊,“我猜你后悔了。”
陶淮南沉默了好久,跟睡着了一样,潘小卓已经闭着眼睛打盹儿了,陶淮南才说:“带着结果回头想后不后悔,这也……没有意义呢。”
“那就别想了,”潘小卓打了个嗝,对陶淮南说,“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陶淮南“嗯”了声,话题再次结束了。
潘小卓从来没谈过恋爱,可喝了酒男生们聊感情,他竟然也跟着唉声叹气,看起来伤感得狠。
陶淮南问他:“你有什么好叹气的,你都没谈过。”
潘小卓神秘地凑近了点,两个人差点贴上,潘小卓说:“谁还不能有点小秘密了。”
“什么秘密?你喜欢谁了?”陶淮南坐起来,惊讶地问他。
潘小卓说“嘘”:“明天告诉你。”
石凯把他俩各自送回家,陶淮南下了车,拿着自己的盲杖在地上点来点去,点在地砖上有“梆梆”的响声。石凯下车送他,让司机和潘小卓在车上等。
陶淮南摆摆手说:“我自己能回,你走吧凯哥。”
“你快赶紧的吧,摔着你。”石凯捏着他的胳膊肘,拎着他往家里送。
哥又出差了,汤哥还在加班。陶淮南自己领着路,又用手指去解锁。手上有汗,怎么也解不开。
“密码?”石凯问。
陶淮南说:“826826。”
门开了,石凯把陶淮南送进屋里,问:“自己在家行不行啊?”
“行,谢谢凯哥。”陶淮南把盲杖拄在门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坐得又端正又老实。
石凯看他那一本正经的坐姿有点忍不住笑,蹲在旁边问:“小淮南,想不想你小哥?”
喝多了酒什么谎言都藏不住,脑子一根筋,他利落地点了头,诚恳道:“我每一天……都想他。”
石凯笑了声说:“想也没用,是吧?”
“没用。”陶淮南又点了点头,问他,“我小哥有快乐些吗?”
“那我不知道,”石凯摸摸他的头,“凯哥看不出来。”
石凯后来走了,陶淮南洗了脸刷了牙,没洗澡,怕自己站不稳摔了。一个人换了睡衣躺进房间,把脸埋在枕头里。
手机上有一段录音,这几年里陶淮南听了有几百次。
每次睡不着的时候都会翻出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听。那段录音让陶淮南每一次听都心碎,可又自虐一样地停不下来。
他把手机夹在耳朵和枕头中间,那段录音反反复复放了半宿。
这次喝醉让陶淮南知道自己原来也没那么能喝,喝多了也难受。
再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没再喝过酒,江极他们也偶尔喝点,陶淮南都以自己不会喝酒为由推托了。
江极喝完酒爱嘶吼着唱歌,陶淮南喜欢听他这么唱歌,所以每次他都很积极地帮着劝酒。有一次终于一伙平时只知道“算啦”的老好人把江极给惹急了,一人一杯酒谁也没躲过去。陶淮南本来连连摇头说不会喝,江极站在他旁边吼他:“喝了!”
陶淮南不知道怎么,也不摇头了,默默地把杯子拿起来,仰头把一杯全咽了下去。
这一年冬天雪少,也没那么冷。
下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晚,春天没来的时候陶淮南每天在外套里面穿着连帽卫衣,跟潘小卓一起准备复试。小卓上次喝多了酒说第二天告诉他的小秘密,醒酒了就不承认了,非说没有。
两个男孩儿已经踏踏实实学了一年,这年都如愿以偿地读了研。
陶淮南没能去医学院,不过学校升了一档,从普通学校迈进985了。他还是经常去齐医生的医院,跟医院里的所有人都很熟了,他们叫他“小陶“。
有些需要被人倾听的咨询者,也会点名只要他。小陶已经开始能赚一点点钱了,好像也有了更多价值,在别人或烦躁或苦闷的生活里,短暂地让他们放松一小时。
陶淮南听到了许多人的许多秘密,他又当起了别人的秘密盒子。那些积压在人心里的丑陋的、不为人知的扭曲和阴暗,也或是那些难以启齿的无措和难堪,说出来就被倾听的人分担了一部分。
这一年汤哥提前为后面挪了时间,说等到秋天能跟陶晓东一块儿做医援。
汤主任那么忙,这两年的医援他都没参与,晓东每年跟别的大夫一块儿去,回来哼哼唧唧跟汤哥说累。
晓东越来越不害臊了,当然了,汤哥也没好到哪儿去。
俩哥都不害臊,几乎每天早上陶淮南起来都能听见那屋俩哥在那儿费劲着不起床,一个不起一个哄,两口子拿这当趣事玩儿呢,不知羞。
陶淮南问:“我可以也去吗?”
“当然了,”汤索言把粥碗放在他手边,“你没课就一起去。”
“那会儿还放暑假呢,”陶淮南算算时间,说,“带上我吧,哥哥们。”
这次医援是个大项目,不光只有眼科,同行的还有三院的心外心内科。医疗人员和医生们来了很多,他们一共要走三个偏远省份。陶晓东依然是投资方,他的投资主要还是集中在眼科医疗设备上,听说这次还有另外一组公益投资方,做的是盲人科技产品普及。
医院里的人都知道汤主任和陶总是一对儿,这在医院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熟悉的还知道陶总有两个优秀的弟弟,陶总经常挂在嘴边说。
陶淮南研一已经结束了,提前把时间留了出来,等着和哥哥一起出去。哥哥长期坚持着做这些,汤哥说过他们在做的是算不上伟大不过很有意义的事。
第一次跟哥哥一起出来那时候,陶淮南需要时刻被哥哥牵着,因为哥不牵他的手,或是有障碍时没能及时提醒,所以磕出了一身伤。
这一次陶淮南不用别人牵了,现在背着书包自己就能走得很明白,偶尔也磕绊一下,但几乎不怎么摔跟头。
他跟哥哥们坐一辆商务车,他自己坐在最后一排。车里算上他一个才五个人,除了司机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是三院的另外一位主任。
陶淮南带着耳机,脸朝着车窗的方向。
汤索言和陶晓东坐在中间一排,陶晓东回头看了眼他弟。
“你睡会儿,”汤索言和他说,“早上起得早。”
陶晓东笑着问:“你是不是困了?”
“我困什么,”汤索言低声道,”我本来也不睡午觉。”
陶淮南隔着耳机能听见他俩一点声音,听不太清,可也觉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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