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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地球

作者:布洛卡区 时间:2020-11-20 01:03:14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下 HE

  九点钟,挨家挨户几乎全亮着灯,三单元这三层窗户里只有中间那层是黑着。程声死盯着那扇窗,他不确定,没准那是别人家呢?没准其他两户亮闪闪的窗户才是他家呢?
  他笔直地站在三单元背后的荫凉下,旁边的树叶被闷风一吹,瘙痒一样刮在他仰起的脖颈上,痒得很,就像他现在心情似的,痒得很。
  他仰头向上看,看这排乌黑砖块搭起的旧楼,思维不受控制地在这片夜空中乱窜,像团雾气一样挨着这三扇窗户往上爬,急不可耐地往人家里窜。
  没过一会儿,二楼窗户里忽然亮起灯,黄澄澄的,即使程声和它隔了两层楼的距离,还是体会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
  他咽了口口水,把裤子口袋里的钱包再往里使劲塞了塞,晕头转向走近这栋楼。
  一楼窗帘紧闭,连道缝隙都没有,光线幽幽地透过布窗帘打在程声脸上,他心跳得飞快,比傍晚时分靠在张沉后背那会儿还要激烈。
  他知道自己要干坏事了,率先啐了自己一口,这一口好像把所有道德全抛干净了,程声拍拍两掌,这只是个预备动作,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做完这些他才真正有了要干坏事的勇气,一手握住一楼不知哪个倒霉人家的防盗网铁丝,另一只手握住一旁生了水锈的老管道,身体往上一撑,熟练地爬了上去。
  程声小时候常爬树,还成功被摔成轻度脑震荡,可见攀爬功力着实深厚。
  游泳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人,爬树也是,能摔下来的都是会爬树的,程声就极会爬,蹭蹭两下就能到顶,可惜为人实在嘚瑟过头,他坐在树顶朝下面的小孩儿们炫耀,胳膊腿肆意一挥就一头栽下去,栽下去的过程中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转变的得意表情,活该摔成个轻度脑震荡。
  他这次吃了教训,爬得谨小慎微,两只手一只摸管子,一只攀着一楼的铁丝防盗网,在夜晚闷热的风中轻手轻脚攀上二楼窗户。
  二楼的窗户大开,窗帘也敞着,里面有人在背文言文,声音不大,有点哑,鼻音微重。
  程声还没往里看就确定自己找对了。他脑子依然不清醒,晕沉沉,刚刚的胆量在这阵声音里全化成风,跟着夜晚一起飘走了。
  他挪到一处隐蔽的位置,两只胳膊扒在阳台上,一只脚踩在一楼的防盗网顶上,一只脚撑着身侧的管道上。
  程声等了很久,等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他忽然想抽自己两巴掌,这做的是什么事?龌龊,膈应人,用他爹程如春的话讲,他这是违法乱纪,扰乱公众秩序,早生几十年要被群众一人一鞋砸在脸上,就算生在现在也该进局子蹲一蹲。
  但若要问他后不后悔,他铁定答“不”。
  里面的背课文的声音忽然停了,程声醒了神,壮起胆子露出截脑袋,小心翼翼往里瞥了一眼,正巧看到里面的张沉拿着白瓷杯往外走,顺手把卧室的木门带上了。
  程声的身体总是先大脑一步,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就先一步撑着窗户边翻了进去。
  程声进来时摔在地板上,闷闷一声响,但动静不算大,外面电视机播着吵闹的前苏联片,还有张沉父母吵架的声音,声音激烈得很,连战争片里的炮火听了都要自愧不如,把程声这点儿动静掩盖得严严实实,谁也没发现里屋潜进一个陌生人。
  他摔进来时正好磕到脊背,明天估计又是几处淤青,但程声显然无所谓,正扶着腰趴起身子,好奇地环绕打量张沉的卧室,压根没理会自己身上到底多了几处磕碰。
  张沉卧室不大,一张一米二的木床,洗得发白的被单,木桌子,上面摞得齐整的一排书,全都细致包了白书皮,上面工整地写了科目和张沉的名字。
  男生卧室多少有点儿邋遢,张沉卧室却出奇整洁,程声在心里“啧”了一声,胳膊撑着水泥地歪歪扭扭站起来。
  就在他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程声心里“操”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趴下来,慌乱之中他正好瞅到张沉那张一米二的小木床,也不管底下脏不脏、灰多不多,膝盖一弯,整个人趴在地上,脊背蹭着地面,艰难地挪进床底下。
  卧室门嘎吱一声开了,张沉手里还端着那个白瓷杯,他路上喝了两口水才挨着桌子坐下来,揉了揉眼睛,把刚背完的语文课本合上撂在一旁,从书架上抽出本习题集做起来。
  外面吵架声实在太大,一会儿一句“婊/////子”,一会儿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会儿又一句“不然你去卖吧,牡丹巷那边的女的一个月能挣一千块”,紧接着叮叮咣咣,一阵玻璃摔下来的清脆声,实在热闹得紧,连门都掩不住,不断顺着门缝倔强流进来。
  但张沉看起来早已经习惯,充耳不闻做着手头的题。
  程声仰脸对着床底板,把外面吵架的声音听了个全,难听,真难听,不是他爹恨铁不成钢时骂他的那种难听,他爹骂他时总带着爱,而这是种诅咒,程声这辈子都没听过亲人之间可以把这样恶心的词用在对方身上。
  床底下空间小,没办法侧身子,他就只能侧过头,看旁边正在做题的张沉,但他只能看到两条细瘦的腿——张沉的脚尖跟着外面吵架的节奏一下下点着地板,像给外面的吵架声打节拍一样。
  程声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完之后胸腔里积攒的酸意爆发出来,很快他意识到这阵酸意竟然是硫酸,没一会儿就把他泡得狧穅及米。他目不斜视盯着张沉的腿,给吵架声伴奏的腿,这阵酸意又变成苦涩。他觉得回了北京后下一首歌可以这样写,爸爸妈妈吵架时我在跳舞,这得感谢张沉,因为他爸妈从来没吵过架,他仅凭自己万万得不出这样的灵感。
  张沉显然比他自如得多,人家亲生父母吵得昏天黑地,他却比本人还难过,还在心里编了一出感人至深的歌词集典,他内心默念了一遍这些新鲜的歌词,矫情得要命。
  程声从没觉得自己矫情点儿有什么不好,搞创作的人有能力是一码,有矫情的能力是另一码,连矫情都不会,能创出个什么劲儿呢,程声虽是个学计算机的,但随时随地以创作者自居,以矫情和张扬为傲。他回味自己几分钟里编出的歌词,乐观接受了自己落不到实地的飘忽情绪。
  可就在他沉溺于自己情绪久久难以自拔时,目光前方那两条修长的腿忽然动了。
  程声以为张沉又要出去接水,或者实在无法忍受外面难听的吵骂声,要像大男子汉一样去和他们大干一架。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两条腿竟然直直冲他而来。
  张沉在自己床边站定,伸出一条腿,轻轻踢了踢床板,对底下人说:“出来吧,衬衣边露出来了。”


第7章 取向认知重塑中
  程声刚打算感时伤怀的心倏地冻成冰。他这才感觉到身下是梆硬的水泥地板,凉飕飕的寒气顺着张沉这句话直往他身体里钻。
  可他在脸皮厚这方面实在天赋异禀,一天之内被人当众戳穿两次竟然也没生出寻死觅活的羞耻心,只是下意识地把一只胳膊伸出去,小声说:“你拉我一把,我出不去。”
  张沉瞧了瞧床底下伸出的一截胳膊,白衬衣袖口被地下的尘灰沾得灰突突,手腕子上还有几道剐蹭的红印。
  “你自己出来。”
  程声没辙,不好意思再多说,只好艰难地在肩膀那地方找了个受力点,脊背蹭着地板,像只傻企鹅似的,一点点往旁边挪。可他挪了大半天也只挪了半截身子,后背还地板被硌得火辣辣的疼。
  就在他内心寻思要不要厚着脸皮再求助张沉的时候,床边那人忽然捏起他的腕子,拖牲口似的,生拉硬扯地提溜着他胳膊,把他整个人从床底下拽了出来。
  程声毫无防备,刚摔得一身青紫的脊背又被水泥地折磨了一番,他之前没觉出疼,现在有个大活人在他面前,一下就忍不住了,大喊:“疼!我要脱臼了!”
  前面那人没搭理他,把他拖出来以后,拎着他被蹭得脏兮兮的白衬衫,警告他:“你是不是想让我报警?”
  程声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腹诽,你们这小破地方报警也不见得有用,但他被老程指点惯了,马上意识到自己思想上有问题,话在肚子里拐了个弯,脱口而出:“别介,我只是想找你玩,一个人在这边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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