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
就在程声游移不定他这话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时,张沉忽然伸手拍拍他的肩,“周一我去公司辞职,刚刚说好的价不要忘记。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未来公司其他同事我的工资。”
他们回去时摊上的人已经醉得稀烂,秦潇晃着站起来,揽上程声的胳膊,小声问他:“成了吗?”
张沉先接过话:“成了,你发小开价厚道,我把现在公司这边的事处理好,下礼拜他就是我老板。”
促成一桩事,秦潇比当事人还开心,一手揽一个,借着酒劲说:“那太好了,程儿要再找不到靠谱的人得天天来我酒吧哭,程声你可得请我吃饭,听到没?”
程声把揽在自己肩上那只手扒拉开,走去他们那张桌子前,把剩下两瓶啤酒扫干净,他原本还想扫第三瓶,那边秦潇马上拦住了,“你没病吧,刚刚在我酒吧里就喝了好几杯,好不容易被风吹醒了还喝这么多,不想请我吃饭拉倒,我稀罕你那一顿?”
这会儿已经凌晨三点半,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几个醉鬼一个个打车回家,唯独程声在原地犯愁,他来时开了车,现在开回去保不准要被交警罚去局子里蹲两个礼拜,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先打车回家时,那边刚把几人送上出租的张沉返过头往他这边走,走到他面前停下,问:“我把你送回去吧?我等会儿要去录音棚做混音,所以没喝。”
正打算打车回家的程声马上转弯,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张沉,慢吞吞地给他指自己的车:“那辆黑色的车。”
张沉接过钥匙,往车牌上一瞧,随口问了句:“京A88?”
后面三个数字被黑夜消化,张沉没看清。
程声点头,晃悠悠跟着他上车,等人靠在副驾上,又大着舌头跟张沉聊起来:“这辆是我爸的车,我回来才一个月,还没来得及买车,他这辆就先给我开。”
他此刻真进入了醉鬼角色,一路上壮胆往正在开车的张沉脸上看去好几次,不断跟他搭话。
“你家是哪儿的?”
张沉正在看路,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答:“云城,是不是没听说过?”
程声靠着座椅,双眼放空,说:“听过,怎么没听过?很破的一个地方,不是工厂就是煤矿,以前新闻里总提,污染严重,后来还抓了一批贪官和煤老板,到北京坐火车要坐七个小时,我说得对不对?”
张沉在旁边肯定他:“对,特别对。”他手里打着方向盘转弯,转口道:“不过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今年年初刚开了高铁,两三个小时就能到。”
车里静了几秒,程声接着问:“听秦潇说你没有女朋友,二十七了不着急吗?”
“我一个人活得舒服,无牵无挂,为什么要着急?”
程声连说好几句“好”,语调逐渐往高走:“你为什么玩摇滚?为什么弹吉他?”他转过头,不断往前凑,盯着张沉的鼻子说:“你为什么打鼻钉?”
可张沉丝毫没因为他的压迫而慌神,平静道:“我喜欢没用的东西,人缺什么爱什么,缺自由爱自由,缺没用的东西所以爱没用的东西,做这些事我很满足,可以吗?”
“所以你一直一个人过、工作只是为了养音乐?”
“对,不行吗?”
程声点头:“我明白了,你说得有理,我从小到大从不缺钱花,所以对穷人情有独钟,不缺特权,所以对无权无势的人格外偏爱,恨不得把自己所有东西全给他,满足他也满足我自己。”
这次对话结束两人都不再出声。隔一会儿,程声把车窗打开吹风,夜里的风一股湿漉漉的灰尘味儿,他被冲得直咳嗽,只吹了一会儿就把脑袋移进来,捋一捋脑门前被吹乱的头发,默不作声地看张沉。
车内没人说话,气氛诡异的安静。程声忽然很难受,从前的事在这个夜晚不受控制地从脑子里蹦出来,十年过去了,他俩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两个人变成四个人,从前旧人迫不得已分开,新的却未必有缘。程声深呼吸几口,鼓足勇气,试探着把手放在张沉腿上慢慢摩挲。
张沉还在看路,对他的出格动作没任何反应。
旁边的程声把车窗合上,待车内空气逐渐变闷变热,那只放在张沉大腿上的手继续往上摸,摸到皮带时开始毫无章法地掰他的皮带扣。
车里没了风,温度直往上飙,程声掰了大半天也没掰开,人像受了极大委屈一样呼着气,喉结上下滑,手上动作也变得更躁,想越过皮带直接往里伸。
张沉从方向盘上腾出只手,一把按住自己皮带上那只不安分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老板,我卖艺卖命不卖身。”
第38章 过渡
程声这个老板做得称职,除了那一晚借酒劲故意失态外再没有出格举动。
他从秦潇那里问来张沉的手机号,周二下午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能结束那边公司的工作,自己这里人手缺得厉害。
过了快两个小时张沉才回他:周五,这几天需要交接工作。
正在会议室和Frank讨论方案的程声看一眼回信,没再回他。
又过了两小时,手机还是没有动静,程声有点恼,给他发去一条:我知道了,你尽快。
然而等他和Frank的讨论延续到天黑手机都不再有任何反应,程声被磨得没脾气,又给他发去: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带你见见另一个合伙人。
这次对面回得很快,只有几个字:晚上和人约好了。
程声抽空去外面接了杯冰水消火,深呼吸好几口继续给他发:你真不来?我朋友说我这岁数还一个人看着太可怜,晚上要介绍火辣妞给我认识,你不想看看?
发完后,会议室里的程声开始满心期待地敲着手指等回信,等敲到快百下时,桌子上的手机终于嗡嗡震动,屏幕上一条新信息:不要再给我发个人隐私相关的东西了。
程声被他气得肝疼,下班后连晚饭都没吃就拉着Frank去附近一家按摩店捏肩捶背,打算好好泄一泄这几天被张沉憋出来的火气。
一路上Frank对他反常的举动表示莫名其妙,“你最近几天火气怎么这么大?不会躁期了吧,生命力这么澎湃。”
程声说:“我被新招的员工气着了,那人是个奇葩。”
可Frank还没回话程声自己就先蔫吧,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多年我都没长进,喜欢上赶着往人身上贴。”
按摩店在一条七拐八拐的胡同里,牌子古色古香,门楣上挂着木底金字的牌匾,里面装潢却现代,白墙塑料椅,墙上挂着价目表,有精油开背、淋巴按摩之类的常规项目。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半个宽肥身体隐匿在前台木桌后,像具弥勒佛坐镇按摩店。她极热情,一项项给两个创业小年轻介绍,说她们店里都是学过好几年考过证的盲人师傅,手法一定够味儿解乏。
程声跟Frank说盲人按摩是他们这里的特色,一定要试一试,Frank却很疑惑,问他:“你不觉得让盲人做服务行业很残忍吗?”
程声说:“盲人也要挣钱,不做这些他们没有饭吃。”
他们上二楼,二楼比大厅空间大许多,楼道两边是一个个独立包间,他们找到自己的房号进去,在更衣室换了按摩特定的衣服,脱衣服途中Frank往程声后背瞥了一眼,好奇地问他:“你这疤要留一辈子吗?”
程声的衣服正卡在一半,声音从布料里闷闷传出来:“能激光祛疤,但我想留着它。”
Frank不懂,说这玩意儿又丑又吓人,还是祛掉好。程声却说:“你确实不懂,很多值得留下来的东西都很丑。”
换好衣服后他们找按摩床躺下,等师傅的过程中两个人依然在聊创业的事,他们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聊业务,聊技术聊用户聊市场,再聊聊哪个软件是抄国外的,哪家公司创始人因为恶意竞争回家路上被竞品公司找人连捅十几刀差点没命。
很快他们点的技师推门进来,是两个年轻水灵的姑娘,统一配服,进门先热情满满地鞠躬叫声老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