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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浪费

作者:几杯 时间:2021-01-05 01:58:53 标签:都市情缘

  是同一只打火机吗,在他们分开那天从谈少宗的大衣口袋里滑下来,他用它点了人生中第一支烟,又放回去,是真的忘了,在安检的时候开了他随身的行李包,工作人员从谈少宗的大衣口袋里摸出那只打火机,示意他要丢进旁边的专用回收箱,他点了点头爽快地表示同意。
  祁抑扬找到李博益的号码,甚至顾不上算时差,电话一接通就问:“你说你给过我一个打火机,是什么时候?”
  “谁啊?我靠祁抑扬,我这边现在早上五点,你打过来就是为了问几百年前的打火机?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李博益打了个哈欠:“你在说什么?什么打火机?”
  “上次见面你说你机缘巧合从国内带了一只打火机到纽约,后来给我了。你是什么时候给我的?”
  “噢你说我的幸运符啊,我想想,就万圣节过了没多久吧,博喻的一个朋友过生日,咱们一块儿去了西村一个bar,叫什么名字我突然给忘了,就那次,我们的大衣放在一起,我错放进你的衣兜了。第二天想起来找你要你先说没这回事,后来跟我说送人了。”
  祁抑扬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他跟李博喻刚确定关系没多久,大部分时候他对男友有求必应,因此也常陪他一起参加各种朋友聚会。之前一年时间耗在部队,读书之外的城市生活显得尤为吸引人,他们像所有年轻伴侣一样,积极赶赴各种派对、借师兄的护照混进酒吧、长周末去缅因看枫叶。
  已经不再被他频繁想起的谈少宗就是在那个时候孤身前往纽约找他的,谈少宗那时候还不满十八岁吧,他是带着怎样的期待来的呢?祁抑扬不知道。在他的那段记忆里,谈少宗只是在便利店偶遇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余生都不用再多花一秒回想。
  被李博益问起来时他是怎么交代那只打火机的去向的呢,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先说根本没收过那只打火机,后来李博益一直问,他烦了,搪塞李博益说:“我送人了”。
  “送”其实更接近随手弃置,他其实回想不起来是不是有人收到了那只打火机,他更像是把它随便放在了某个台面上,而也许那旁边坐着某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谈少宗。
  谈少宗为什么会出现在纽约呢?祁抑扬不敢想却又克制不住不去想。仓促离开曼谷之后,他没有奢望过谈少宗会对他此前的感情做出回应,因为谈少宗不肯赴约已经说明了他的不愿意。回国后他很快向家人坦白了自己的取向,但不是为了谈少宗,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会喜欢同性,即使不是谈少宗,他今后也要和某个心仪的同性光明正大在一起。有那么几年他不太愿意回想对谈少宗的感情,想起来仍然觉得难堪羞辱。及至重逢,稀里糊涂结了婚,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他又有了新的期待:十年前不行,也许现在可以呢?
  但其实原本不用等到现在。
  祁抑扬从来不知道在那漫长的十年里谈少宗也曾经朝他亮起过信号灯,而他阴差阳错转向了另一个路口。
  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没联系司机和助理,自己拿了车钥匙下楼。太久没有自己开车,发动之后他盯着仪表盘又陷入怔楞,该去哪儿呢?
  标准答案是要立刻去找谈少宗,把他想不明白的事情统统问清楚,但他觉得需要缓冲。他非常理解在那个坦陈心事的漫长夜晚为什么谈少宗从始至终都沉默,无论他表白或控诉谈少宗都没有回应——因为时机已经过去了,重新开口说起,能传达的情绪与感情也许不及当时的十分之一,谈少宗宁愿独自保留记忆的全貌。
  谈少宗一向是做事不问结果不问意义的人,只做他喜欢的事。所以他独自一人飞去异国找祁抑扬,不是因为他想要祁抑扬回应给他什么,而只是出于他自己怀揣的模糊心意。
  祁抑扬不知道他怎么打听到自己去向的,高中生谈少宗在天寒地冻的深夜等他,最后等到他和恋人一起出现。谈少宗比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洒脱三百倍,他才不肯在这时候冲到他面前质问他“你不是喜欢我吗?”,他得到了一个无心留下的打火机,而这个打火机对他来说似乎就足够了,他此后一直用了好多好多年。
  谈少宗最怕用爱做借口去束缚谁,他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因为有一点点能称之为爱情的东西把彼此框在一种难堪的关系中互相折磨。五年级学校有亲子活动要求父母参加,方云丽跟谈康提起,谈康借口有公事来不了,方云丽那天失了风度,问他记不记得他们刚在一起时他出差在外,打电话来说想她,她放下电话就坐飞机去找他,他开完会他们一起去当地的景区挂了情人锁,她质问谈康:“我是怎么去找你的?一张机票花了我在火锅店三个月的提成,我有要你这样牺牲吗?一个亲子活动而已,司机送你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那是你的儿子,是他妈的老师要求小孩子要有爸爸!”
  谈少宗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门并不是很隔音,他还很小,也不懂爱情到底是什么,但已经知道了父母之间的关系是畸形的。他想方云丽不该这样说,她去找爸爸是她自己自愿的吧,爸爸只是说想她,没有一定要她去,她自己去的。挂情人锁说明当时很愉快吧,愉快又自愿的事,为什么要在现在用来要挟爸爸去参加他的亲子活动。
  因而即使谈少宗曾经做出过听起来浪漫动人的壮举,手握一件说出来就能令祁抑扬立刻举双手投降认输的杀手锏,他仍然一言不发,全然不打算拿这件事做筹码来挽留一个决定离开他的人。一讲出口,当年心事的珍重度就会减损。
  虚拟现实技术是所有科技公司都想抓住的新热点,招股说明书和年报里都有篇幅大书特书,又止也没能免俗。开过几次会议之后祁抑扬有了私心,他试图复刻出某一天的日落。但成像再逼真,那也只是一个代码构筑的幻想,他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在曼谷谈少宗来赴约了或者在纽约时他认出了谈少宗,他们之间的故事走向会如何改写。
  祁抑扬驶出停车场,他给康桥拨了两个电话,一直拒接。他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犹豫片刻,调转方向决定先去一趟谈家。他误解了屠苏的话,以为是谈康主动与谈少宗断绝关系。对谈康的厌恶与愤怒令祁抑扬暂时从纷乱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压着时速上限在天气预报降雨之前开到了别墅区。
  谈家和祁家的两栋别墅相隔不过两百米,祁抑扬却很久没有走进过谈家家门。他一直反感与谈康交流,谈康总是很轻易地流露出令人鄙夷的特质。祁抑扬今天来找他,并不是以晚辈身份,他给过他一大笔钱,对于谈康这种爱钱如命的人来说,给钱的人就是祖宗,他今天就是来做祖宗,谈康收了钱至少该有基本的觉悟,他不该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以及妻子女儿欺负谈少宗。
  来开门的是谈家的阿姨,见到祁抑扬她显得非常意外,慌乱中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合适,支吾着没能开口说话。
  祁抑扬甚至不在她面前掩饰对这家主人的恶感,对着她语气也未能缓和下来:“谈康在家吗?”
  阿姨这下能回答了:“少馨上周生小孩,先生跟太太最近都住在她那边。”
  “谈少馨请不起保姆?”
  “有的有的,保姆一直有的,月嫂也请好了。先生和太太不放心,又是第一个孙辈,惦记得紧。”
  谈家人也不是没有真心和亲情,只是一点都不施舍给谈少宗罢了。
  祁抑扬又问:“谈少宗最近回来过吗?”
  阿姨看他一眼,低下头去:“没有的。”
  “他是不是很久没回过这里了?”
  这句的暗示意味更明显,阿姨看起来有话要脱口而出,下一秒又忍住了。
  祁抑扬不愿意难为她,静等片刻仍未得到回应后打过招呼准备离开。走出几步,阿姨叫住他:“祁先生!”
  她在谈家帮佣多年,说实话谈太太对她并不差,虽然总是颐指气使摆出主人架势,但大部分雇主都是这幅模样;谈太太的长处在于给她的薪酬丰厚,旧衣旧物也都大方送她,女儿刚生小孩没人照顾,她请了半年长假谈太太也答应了。她承情,加上知道替代自己的那位保姆因为长舌遭辞退,她更加注意不对外讲这家人的隐私。哪怕见到一些无法认同的事情,也最多跟在家乡的丈夫和女儿隐晦地讲一讲,从未在这里跟别人议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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