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162章 今夜
他第一次见到姚见颀,是在一年级的学生公寓。
提前一个月到z市只会让人更加游刃有余,联系了在这里的中国学生,约好一起去当亚洲当代抽象艺术展的志愿者,把生面孔变熟,随后是和陆续到来的各国留学生一起去海边,寻欢作乐。期间也回来过几次,无一不是倒头就睡,从未留意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
直到某天凌晨。
再一次,因为没有出租车而不得不在班卓酒吧坐了一整晚,为了打消困意,他甚至主动上台去献唱了一首《Candy Street》。
他唱:
“我的甜蜜羔羊。”
“我的圣诞甜点。“
“我的柠檬香草上的那块方冰。”
一宿已经足够耗干酒精,但他上午还有个RDV,为亏空的现金流开办银行账户。他需要醒醒神,或者干脆更醉一点,故而去翻找一周前存的3瓶威士忌。
而以上,统统在他面对空空如也的冰箱后化为梦幻泡影。
和大多数留学生一样,骂人时用母语是一种自然流露的乡情,他确信自己当时的确说了上百个“他妈的”,在厨房客厅以及各个房间遍询无果后,只剩最后一扇房门。
这里面有人?
在分别得到睡眼惺忪的室友同样茫然的眼神回应后,他依照基本的礼节,态度敷衍地大叩了两下房门,实际上,他本打算第三下之后就一脚踹上去。
而房门在最后一刻打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具有在这个时间段不该具有的清醒和平静的亚裔面孔。
很奇妙的,那一刻他耳边响起了不久前对着有线话筒唱的那支歌。
“有事吗?”他在异样的旋律中听见对方询问。
哦,差点忘了,他下落不明的酒精。
“亲爱的,你知道疯狂的迪兰吗?”尽管已经能从对方的毛孔里闻到,但本着与方才全然不同的目的,他微恼但兴奋地说,“这位诗人在连饮18杯威士忌后暴毙,令人惋惜,真希望你不要步其后尘。”
时至如今,笪翎仍然能记得那个夏日清早,他抬眼望去,拱形窗边泛起的晨雾的浓度,以及姚见颀说“钱放在冰箱里”时毫无歉疚的眼神。
“如果需要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冠一个开始,我想这大概就是。
“料理台总有喝不完的白啤,淡葡萄酒,他的咖啡里总是要加白兰地。
“后来酒的浓度逐渐变高,他几乎一醒来就会喝,可谁都不觉得有恙,毕竟……他看起来真的自持得要命。拿着各种类型的奖学金,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除了有外快,通常他一边喝酒也能一边工作,也不胡言乱语。
“等到失控的时候,第一个意识到的人也是他自己。”
应急灯失效的安全通道里,姚岸一步一台阶地回忆笪翎的话语。
“他尝试过独自戒酒,一个暑假,他说去旅行,别人都信了。那时我们已经合租,没办法,那模样我碰巧见着了。而且,怎么说好呢,委婉一点就是——尝试失败了。
“还是去医院,开了很多药,应该就是你在药箱里看到的那些,美他多辛啦什么,我赌他肯定藏起来了。能正常交际后呢我就替他报名了互诫会,他是不太愿意的,但我觉得保险,瘾这种东西你说不准的。
“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吧,如你所见,他还不时去帮助一下嗜酒者之类,这个徽章也一直扣在那儿,算是姗姗来迟。”
姚岸摊开手,那枚劣迹斑斑又充满壮举的瓶盖,死死咬着他的掌心。
“哦,对了,你之前问到口味什么的吧。
“那应该算是一种后遗症?
“就像戒烟的时候用嚼口香糖来缓解焦虑一样,那阵子他用糖来作酒的替代品,多到你无法想象,要不是他坚持运动,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体重。
“以前住宿舍的时候,我们有个学甜点的室友,经常做出很多失败的试品,那真叫一个......总之除了甜一无是处,但是姚见颀能真的全部吃下。
“可现在他一尝到甜的就会反胃。”
门打开,夜色滂沱,形式纷纷地滚过床畔,姚岸遗留的那一爿薄毯仍旧虚位以待,而另一侧,躺着的人已经坐起,乍看如同一刀月光。
那是一个完整无忧的姚见颀。
“等你好久了。”
他的声音依然柔和,透着久候的温存。
门在姚岸背后啮咬上,如同一个关窍,他一言不发。
“不过来么?”
姚见颀偏了偏头,暴露皎白的前额,他将腿上的一角毯子掀开,手放在枕头的另一边。
“好吧。”
没得到回音,姚见颀左右腿依次沾地,轻易地穿上拖鞋。
才站起,飞扑过来的影子便将他摁倒在了原处,两片胸膛相撞,承受了两个男人重压的床铺猛然凹陷又弹回。
姚见颀眼花了那么一瞬,恢复过来时,已经习于黑暗的双眼重新睁开,看到的是一张过滤了太多情绪的脸孔。
“姚见颀……”光是说这三个字就让姚岸费尽了力气。
“哎。”姚见颀像对待一个千里长跑结束的人,努力抽出夹缝中的右手,放在姚岸背部,一点点将他捋得心安。
“别这样。”姚岸嗓音低涩,垂下头,顶着他的鼻子。
“哪样?”姚见颀看不着他,就在他干皱的脸上摸了摸,又揉揉,“哭过一次了?”
姚岸将头更埋下去,埋在他颈边软发,带来触感是痒痒的怯生生的。
“我很蠢吧。”姚岸滚着喉咙,“每次都发现得那么晚。”
姚见颀没说话,双手拢住了他。
“第一次来这里我找遍了房间也没有糖,我明明……应该从那时候就问你。”姚岸话里全是懊悔的反省,“在餐馆的时候你不喝甜牛奶,别人送的酒你也没尝,我是有多笨,才会没有发现这里面的矛盾啊……”
他的声音逐渐消沉:“去酒吧的路上,你明明都说很久没喝酒了,我却都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什么……”
他像一个阵地那样在姚见颀身上失陷,直到姚见颀搂着他滚了一半,终于面对着面。
“你是要把这一个多月都背下来吗姚岸。”姚见颀轻轻揪了揪姚岸的鼻子,轻松得与他相悖。
也许他真是这么想的,只是姚岸满腹的悔意全被姚见颀开关似的揿上,只留下最后的叹息。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早点知道。”他说。
“我巴不得自己从没有酗酒,只是为了让你不这么难过。”姚见颀的手回到他肩头,“可就算你不知道又怎样呢,你不会因此少爱我一点。”
姚岸的眼睛空眨了一下,一时间这话几乎让他信服。
“就算是这样。”他承认,“你也不能……瞒我这么久。”
他真的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尽管听起来像,但实际上他全是冲着自己。而姚见颀点了点头,却说:“是啊。”
“其实刚才等你的那段时间,我有一些挫败。”姚见颀眼尾稍垂,“我在想,为什么你会选择去问别人,而不是来问我。”
姚岸有些惊讶,忙解释:“我、我是因为……”
可他解释不出来。
的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与姚见颀切身相关的事情,他却选择了一个间接的方式得知。
“因为这是我的问题。”姚见颀抬起眼眸,“我总是习惯在你面前隐瞒自己的狼狈。”
姚岸直入地看着他,感到肩上那只手在受力缩紧。
“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坦诚,不只是在法国,而是更早一点,在家里的时候。”姚见颀的声音低回地融入夜色,“第一次收到匿名攻击的短信,画作被别人泼脏的时候,如果我能坦诚地告诉你那都是让我几近崩溃的时刻,哪怕这会让我显得很软弱......”
“如果你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只需要你,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