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鼓
刘远晕晕乎乎接过体温计,塞到自己的腋下。微凉的金属感让他稍稍清醒,刘远这才充分体会到那句话,说医生比幼师还会哄人呢,因为病人远远比孩子难缠。
36.9C°,刘远体温正常。
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大妈也从倚着栏杆改为扒着门框。医生把温度计收回去,嘱咐道:“这一个礼拜别出门,吃喝暂时将就下,需要什么物资我们可以送过来,放轻松,别紧张。”
刘远无奈的扯扯嘴角,说:“我不紧张,真的,我就是怕你们紧张。其实我什么毛病没有。”
“行,这心态不错,”医生笑,“继续保持啊。”
送走医生,刘远第一时间向刘婧报告自己中奖了的消息:“亲爱的,我被隔离了。”
刘婧压根儿没当回事儿:“忙着呢,别拿你姐逗闷子!”
刘远一屁股坐到床上,无奈的叹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实可靠些:“真的,医生刚来过,说我那一个飞机里有人非典了,又量体温又询问的,刚折腾完。隔离七天,楼下小卖部那大娘现在就是义务监督员,防我跟防贼似的。”
刘婧终于紧张起来:“那到底有没有事?”
“当然没有了,体温正常。”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刘婧恨恨的磨牙,过一会儿,才说,“咱爸那大学也封校呢,说是有疑似病例了,得,咱家就剩娘子军了。”
刘远没想到事情已经这么严重,还以为病毒就围着首都转呢。
给刘婧打完电话,刘远又给单位打电话。领导一听这情况,重视得不得了,说这是大事儿,放心放心,工作这边不用挂着,一切都好安排。
刘远心说究竟是领导对自己太信任了,还是这非典确实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平时一贯不好说话的领导怎么忽然就这么大度了?而且都不想着起码求证一下。这是自己真被隔离了,要是没有,岂不轻轻松松就赚了七天假期?
总之,被隔离让刘远有种闭关的感觉。每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除了上午医生例行的体温测量,剩下就是吃吃,喝喝,外带看看电视,还挺惬意。
这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空气里带着点湿气和凉意。刘远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儿,头晕晕的,脸有点热。刘远忽然就不知所措了。绕着屋子又是跑又是跳出了一身的汗,可等医生一来,体温37.7C°。
刘远有些慌,他一个劲儿和医生说:“肯定是昨天晚上凉着了,你相信我。”
医生为难的叹口气,说:“这事儿马虎不得,你耐心配合一下吧。”
刘远终于不用再被困在狭小的空间,专车直接把他送到了传染病医院。然后就是一系列的检查,结果是白细胞异常,肺部似乎有阴影。
刘远恨死了那个似乎,因为那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和微弱的不确定性。
最终,刘远被丢进了“病房”。他知道明天中央台新闻里的某地疑似病例会加一或者更多,但里面肯定有自己的一份力。
可这时候,刘远还并没有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没事儿,他知道大不了再观察一个礼拜,他照样还是活蹦乱跳。
真正让刘远害怕的是三天后,那时他的热度已经退了,属于最后观察期阶段,他的病房来了位新住客。原本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双人房,现在多了个别人,而且这个人还有轻微的咳嗽。
刘远这才知道,自己住的叫二级非典疑似病人病房,但凡疑似病人,都会被送到这里观察治疗,有些最终会确诊,那么立刻转到非典专门医院,有些最终被排除,那么便幸运的出院回家。
那之后,刘远戴上了大大的口罩。他害怕被交叉感染,他第一次觉得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在空气中漂浮的看不见的病菌尘埃里。他不敢在对方在的时候在屋子里吃饭,他不敢去公共浴室,好容易洗一次澡,他也会挑夜深人静的半夜,偶尔,还会碰见和他一样心思的难友,大家便苦笑着点点头,然后自觉的拉开距离,你在这一边,我便在那一边,遥遥相对。
几天后,刘远终于扛不住了。看不见的病菌已经成了他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他给刘婧打了电话,他哽咽着说:“怎么办,姐,我害怕。”
郭东凯从没经历过2003年那样的春天,扬沙的天气几乎是家常便饭,街上看不到人,偶尔有,也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整个城市像一个大的棺材,死气沉沉。
他觉得电视上所谓的几百年来罕有的传染病距离自己真的异常遥远,他就生活在这一亩三分地,每天规律的上班,下班,泡酒吧。那些节节攀升的数字,仅仅是数字。哪怕听见本市今天又新增一例疑似病例,或者又增加一例确诊的输入型非典病例,他都毫无感觉。
直到接着刘婧的电话。
郭东凯不知道刘婧是怎么找到自己电话的,他甚至有些妄想或许是刘远让她打来的。可刘婧什么无关的都没说,她只是半哭着求郭东凯能不能帮帮忙,把刘远从医院里弄出来。她相信她的弟弟没病,因为发热也已经退了,肺部也没有任何异常,剩下的只是漫长的观察,她害怕,怕刘远在医院里真的被感染。她说刘远顶不住了,她说她们去全家都要顶不住了,她说她真的找不到其他任何能帮上忙的人。她说你能不能念在和我弟弟好过的份儿上,帮帮忙。
郭东凯大脑一片空白,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了谢天齐的办公室里。就那么面对面,听谢天齐滔滔不绝的数落。对方姿态是那么的居高临下,就像倨傲的将军在轻蔑的责骂自己的小兵。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是不爱说你,你自己还真一点儿分寸没有了?让我帮你以前的情人?你来我这耍猴戏呢?”谢天齐坐在阔气的办公桌后面,拿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发出规律让人烦躁的声响。
郭东凯眯起眼睛,有些后悔了。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要为刘远跌份到这个地步,他妈的他在快四十年的生命里还没当过孙子。
可郭东凯一动嘴,出来的还是软话:“看在都是一家人的面儿上,帮我这一把,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要不是真犯了难,也不会这么求你。”
谢天齐看着郭东凯冷笑:“可不是,等你求一回真难。你不是有脾气吗,你不是不靠我们谢家吗,我看你这两年过得也挺滋润。”
郭东凯把拳头握得生疼,几乎克制不住,但最终,他还是垂下了眼。他不断的去回忆那个冰凉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男孩儿哭着求他不要结婚,心绞得厉害,可那痛里,又似乎能蔓延出些许力量,让他不再动摇。
第 58 章 终于,谢天齐痛快了。他把钢笔随手一丢,然后瞥了郭东凯一眼,说:“我看着办吧,你别忘恩负义就成。”
郭东凯没吱声,沉默,已经是他能做到得最大极限。
可是郭东凯没想到,他费了半天劲,两天后等来的却是谢天齐说办不成。
“现在中央几乎全力抓这个事儿,非典大过天,谁要敢在这事儿上耍什么心思,弄什么猫腻,别想在官场混了。还把人弄出来?有病例你晚报个两分钟,都会被免职!郭东凯,你还真他妈会给我找事儿!”
郭东凯也觉得自己真是没事儿闲的,可这话他说行,谢天齐没资格说。所以他冷冷地勾起嘴角,说:“谢天齐,办成了才叫找事儿,没办成,你跟我咋呼什么?”
谢天齐没料到男人会过河拆桥,当下便难堪起来。想说什么,郭东凯那边却直接挂了电话。谢天齐半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等回过劲儿来狠狠砸了办公桌一拳。
郭东凯没给刘婧打电话,刘婧也再没打过来。郭东凯不知道刘远怎么样了,他有些害怕从刘婧那里收获消息,尤其是不好的。完结小说就在完结屋wanjie5.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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