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火
张安家住城东,稍稍有些距离。张安坐在副驾驶座,失魂落魄,江屿打开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活跃华丽的旋律倾泻而出。张安才轻轻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
江屿说:“因为我们品味相似。”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今天和从前很不一样。”
江屿笑道:“我今天表现得不好吗?”
张安有些慌忙地说:“不是,你很好,你一直很好。”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觉得今天的你,比之前真实,”张安望着江屿握紧方向盘的手指,“以前我总觉得你离我很遥远,但今天的你,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离我很近很近。”
“我本来就很普通,是你高看了我。”
“不是的,”张安很着急地说,“或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但是你在人群中会发光。即使你在一堆人里面,我也能立马找到你。你……和别人是一样的,和我也不一样。”
张安颤抖着嘴唇。
江屿将车停在路边,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车内是暖黄色的光,暧昧而温暖的柔光照在他的半张脸上,另一半藏在黑暗里,浸沐着光的那半张脸,英俊得让他无法直视。不论是浅棕色的瞳孔,还是勾起的邪笑,都是他熟悉而陌生的模样。江屿说:“你是在奉承你的上司,还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的。”
随着他冷冽的香气,江屿也瞬间逼近了他。明明是在这么温柔的光下,气息却依然是生人勿近的凌冽。
张安说:“我今天输了,第一战就输了,律所的人又要编排你了,和在英国一样,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江屿,对你而言,我只是个拖油瓶而已,哪有资格……”
“没事,我又不在意他们怎么说。而且我知道你尽力了,你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张安突然抓住他的袖管,说道:“江屿,我好害怕。”
“我怕你离我越来越遥远,明明之前还能看到你的身影,但现在却觉得你离我好远,”张安紧紧地盯住他,“你和徐律真的只是普通同学吗?今天开庭的时候他自信,说话有条理,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律师。看到他的时候,我觉得你们好像。”
江屿没有说话,他便忍不住追问道:“之前你说的,还作数吗?”
江屿是罩着他的一片阴影,他甘愿活在太阳的阴影下。他闻着那满是冷意的清香,竟有些醉了。他迷离地望着江屿,急于得到他一个肯定的吻。然而江屿却犹疑地转开视线,支起了身子。张安抓住身下的皮座位,等他的解释。然而江屿却对他说:“你家到了,早点回去吧,伯母还在等你。”
张安抓住他的手臂:“你那天说你终于忘记了他,我们或许能够有一个开始。我当时只是太不知所措了,我害怕你骗我,所以我没答应你,现在是不是晚了?”
“大晚上的,我们能不能别聊这个?等白天再说。”
张安突然提高了音量,“这有什么关系?这场戏演了四年,你还没演够吗?”
江屿什么都没说。而张安却兀自慌了神,“抱歉,我不是想吼你。我有点激动,我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没事,早点回去吧,”江屿说,“晚安。”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定会努力彻彻底底地忘记他,”张安笑了下,“还是说,不是只有模仿他,接近他的我才值得你的垂怜,一旦我露出本性,你就没了兴趣?那我要模仿一辈子吗,江屿。”
“你没有必要满足我的幻想,你可以随时喊停,”江屿手指抵在方向盘上,“我也没有多爱他,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只是习惯而已。就像吃惯了橘子味的糖,懒得换其他口味,仅此而已。”
然而等张安离去,江屿却一拳锤在方向盘上。他皱起眉,看向毛猴发给他的短信。
【他喝醉了。】
他给毛猴回:【你给他倒的酒,你管他。】
而毛猴却发来一张图片,张安家附近网很差,加载的时间格外漫长,他焦急地等待那张图片出现,只见到一个毛茸茸地脑袋抱着马桶的可怜样。或许是等得太久,似乎只看一秒辱没了等待的漫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脑袋,像在安抚,又即使地收回了手指。
他靠在座椅,疲累地闭上眼睛。
黑夜里,一辆融于黑色的车还是走了回头路。
奋不顾身、千里迢迢。
江屿先把毛猴送回了桌游室,再拍了拍副驾驶座上的徐衍昕。
然而徐衍昕歪着脑袋,抵着玻璃窗,睡得跟猪似的。江屿唤了声:“徐衍昕?”徐衍昕晕得七荤八素,但像是接收到感应似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又被浇水黏上了,头垂在胸前,发旋对着他。江屿一只手握着他的脸,皱着眉说:“你敢吐我车上,就完蛋了。”
没有回应。
酒量这么差,还要喝。
他拿起徐衍昕的手机,输入密码,0112,果然解锁了。他翻了翻他的通讯录,准备叫叶雨清来接他,却收到了叶雨清传来的新消息。
【你向来这样,只要失败过两次,就不会再尝试。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甚至希望我赶快离开你,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发短信,我收到公司的排遣,要去米兰。希望此生不复相见。】
他冷笑了声,把手机塞回徐衍昕的手里:“还拿井上雄彦做密码,怪不得人家要跟你分手。”
徐衍昕依然垂着头,可怜地呻吟了两声,很不舒服的样子。
江屿捏其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徐衍昕喝得不少,正不安得颤着眼皮,睫毛浓密地在眼睑下面打了个阴影,显得又乖又安静,欺骗性十足。时间在徐衍昕身上失去了效果,他依旧是高中的模样,柔软、开朗。直到他看到那耳后的雪绒花,黑色的、小巧的花,只有两指宽。
江屿用大拇指蹭了蹭那纹身,没掉。而徐衍昕怕痒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江屿原以为他会松开自己的手,却没想到徐衍昕抓着他的手腕摁在自己的胸前,小声地说:“我好冷。”
江屿替他放下靠椅,又打开暖气。
“原来我比谁都会说谎。”
第5章
徐衍昕醒来时,头痛得天昏地暗,差点没直接两眼一抹黑,直接翘辫子。他这边嗯嗯哼哼地起身,就听见头顶上的一声冷哼。等他眼睛好不容易清晰些,才看到眼前的一杯水,一粒药,然后是江屿骨骼分明的大手,指甲削得很短。江屿穿着灰色的家居服,站在床边。
徐衍昕犹豫了两秒,考虑要不要摆个谱,但瞥见江屿那蹙起的眉峰,他咽了咽口水,接过他递来的水和药,江屿等他吃完药,又递来一颗水果硬糖,橘子味的,他含着糖哀戚戚地缩回被窝里。江屿却直接拎着他的手腕,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他拎出被窝,黑着脸说:“赶紧起来,我送你回馨兰花苑。”
徐衍昕嘟囔着说:“我头疼。”
他半真半假地头疼,一半是醉酒反应,一半是由于江屿。但不管怎么说,他向来体弱多病,偶尔白着脸装个病简直小菜一碟。他故作柔弱地闭着眼,又用手摁摁自己的太阳穴。
但江屿向来无情。
“你喝了八瓶啤酒,能不疼吗,”江屿一把把被子掀开,“生病就去看医生,躺着能好吗?”
“这才七点,再睡一会会。”
他捏着手指,比划“一会会”,大概是半节手指的长度。
“你起不起来?我数三二一。”
徐衍昕坐起身,江屿刚准备给他递衣服,就见到他手一伸,把被子又拉回了身上,蜷缩在软绵绵的羽绒被里,半睁着眼睛,说:“我头真的太痛了,再睡两小时,两个小时候后我自己回去。”
“不行。”
“我又不会动你的东西,”徐衍昕撇撇嘴,“而且你不是瑞鑫的合伙人吗?”
江屿挑起眉:“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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