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光年
电话很快收了线,大概是乔以棠神情过于不自在,陆景朝他投去奇怪的一眼。
街边霓虹闪烁着纷纷往后飞掠,光斑透过车窗玻璃落在少年肩头,织出了独特的花纹。
巨幅LED屏下,灰蓝色的冷调荧光铺满了内环线车道。
无论是三年前的初次见面,还是三年后的再度重逢,一直到今晚以前,少年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漠寒霜只增不减,但他此时神色霁然,脊背略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相比起初时的刻意疏离,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稚气与无害。
得以如此另眼相待,大概是归功于自己刚为他“大杀四方”了一回,一想到这,陆景又忍不住想笑。
“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老师真敢强行按头,你不用跟他们客气。”陆景努力绷出严肃脸,以监护人的身份对小孩儿进行教育,“不用心虚,他们比你还怕。”
“我自己也有考虑不周的。”小孩儿认认真真地复盘,总结道,“动手时没想太多,堵都被堵了,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死之前逮个垫背的,学校就在隔壁,巷外全是车流行人,迟早有人会发现,没什么好怕的。”
事情开端跟他预想的没出入,但后面尖叫鸡的试图包庇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们说徐青舅舅是教育局的,可徐青做下这种事,难道还包庇得了?”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刮子,要不是陆景解围,光是尖叫鸡那态度,他分分钟能从受害者变为施暴者。
人都跑了,徐青不承认,就没人证实那帮混混的由来。
而乔以棠揍徐青却是事实。
这里面太好作文章了。
“我还是没考虑到位。”乔以棠叹道。
陆景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吃软不吃硬啊。”
动手拉个垫背的,真是好英勇呢。
他又说:“下次动手前多动动脑子,你那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嘛,怎么就选了个最笨的方法呢?”
乔以棠讷讷:“对不起。”
陆景严肃脸:“没关系。”
乔以棠:“……”
正正经经的场面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四讲五美当代好少年啊!”罪魁祸首笑了出声。
乔以棠张了张嘴,话题突然接不下去了!
这时陆景才清了清嗓子,放过了小孩儿:“不是不能打架,但动手前得先动脑子,注意点观察,就算输也要输得漂亮。”
什么叫输得漂亮?
陆景被小孩儿一脸茫然逗笑了,“我打个比方:那个谁的妈怎么知道你私人资料的?平常又没交集,她哪来那么多消息?不是你们学校老师豁出的风难道还能是我?”
当时整个场面兵荒马乱的,乔以棠哪里顾得及注意上这些,也就陆景的狗鼻子敏锐地嗅出了问题。
“你们那班主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以后多长个心眼,老师这职业比较敏感,尤其这种基层老师,你要缩了她能整死你,你硬气了她反倒得认怂。”
乔以棠茫然地应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陆景会去研究老师这个职业的问题。
陆景憋着笑,十七岁的小孩儿,果然还是要有十七岁的样子才看起来可爱些。
他继续问:“知道怎么硬气吗?”
乔以棠自然不懂。
“首先。”陆景盯着前方,一字一句道,“你会来到省城,能进附中,都是因为方家。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乔以棠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他这个说法不大满意。
陆景一哂,“怎么?有意见?”
乔以棠哪敢有意见,这人可是“有钱可以为所欲为”的恐怖份子!
“方家有留紧急联系人给你了吧?”
乔以棠点头,“嗯,舟廷哥说有事就找他。”
屁的舟廷哥哟!陆景啧了一声。
“你可以不找他,但是非常时期搬出方家还是挺管用的。”陆景战略性指导着,“我就这么说吧,单是搬出方家的名头,灭掉十个八个你们那班主任外加年级长都绰绰有余,就今天这事来说,真要再往里追究,校级领导都得出来赔罪。”
乔以棠似懂非懂,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权势。
“当然,找方舟廷也无所谓,他闲着也是闲着。” 方舟廷这二世祖,主业就是玩,副业就是给方舟凛收拾烂摊子,乔以棠这事对他来说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其次。”他伸出手指比了个剪刀手,“留证、检举。”
乔以棠微微睁大了眼,从来更倾向于自己动手解决问题的思维体系仿佛受到了巨大冲击。
“监控配备得最为完善的地方,学校称了第二,就没地方敢称第一了。”
说到这,陆景的音调降了一些,他从侧方朝乔以棠投去一眼,那毫无起伏的音线在车厢内显得格外清冷。
“事发地离学校近,监控摄像头安保人员随处可见。你当自己斗牛呢埋头就往前顶?那会儿你要留个心眼,挑有监控的地儿跑,或者往有人的方向冲,留下证据——”
“我的建议是你尽可能选沿街有监控的方向跑,万一真得走法律途径,学校监控容易‘损坏’,这些第三方监控才是主力证据。”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实在不行,该上就上,人证物证就是以防万一而已,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乔以棠承认陆景说的话都在理,但那句“学校监控容易损坏”却令他蓦地抬头看向陆景。
陆景的语气很冷,车内交错着斑斓霓彩的荧光在他脸上飞掠而过,有那么一瞬间,乔以棠觉得那是一座冰冷精致的雕塑。
乔以棠突然怀疑学校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如今上头严抓,谁敢乱来?你有证据在手,一级级往上检举,你还怕那黄老师不怂?”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乔以棠震惊了。
这人一副熟稔的模样,是不是在心里无数次演习过反抗学校老师的模拟场景?他跟尖叫鸡有仇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但乔以棠不得不承认,陆景列举的种种措施,撇开拿方家来作挡箭牌,单就留证与检举,他还真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穷乡僻壤小地方出来的孩子,休学两年在家照顾奶奶,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让他当劳力搬运他就懂,叫他来对付这种人情世故就真的太强人所难了!
陆景刚进办公室时一脸的毛躁,乔以棠都做好了被责备的准备了,结果非但没有任何责罚,反而被上了一课。
《论如何软硬兼施占据道德制高点来扮猪吃老虎》
厉害了社会人!
最后陆景一脸风轻云淡地总结:“你有优秀的成绩保底,背后有方家,监护人是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得霸气,乔以棠缓了好一会后才看着他说:“谢谢您。”
他今晚没少向陆景表达谢意,但只有眼下这句,显得珍而重之。
“明白了?”陆景扬起眉朝他抬了抬下颌,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动作。
“嗯!”他用力点头。
街灯筛漏进少年眸底,碎成点点微光。
陆景知道自己对学校对老师都带有根深蒂固的偏见,但那又怎么样?他现在有本事有能耐,已经不用再为被所谓为人师表的偏见拿捏而沧慌失措。小孩儿挺乖的,虽然自我保护意识重了些,但这都是可爱的加分点,自己既然能罩得住,就不会让他受委屈。
想到这,陆景轻笑出声,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太轻狂,见识短浅又缺乏经验,以为不管不顾捏着拳头往前冲就能了事,也就是个花式刷成绩的书呆子!成长道路任重道远啊——
“我知道您因为方家才帮我挂的监护人之名——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的帮忙。”
这一刻,陆景惊奇地从少年人原本锐气凌人的五官冷感英气中品出了柔和的线条,他像是极不习惯这种带着小心翼翼的示好,搭在小腹处的手指轻轻抠动安全带,泄露出心底的不安。完结小说就在完结屋wanjie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