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电影
可惜目前收到的几封回信里,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大多局限在此前已被排除的几类疾病中,还有人委婉建议他仔细确认患者是否在撒谎。
“截至今天中午的五封回信里,有三位专家都提到了内侧额叶损伤,保险起见,我认为等你的症状稳定下来后,可以再做一次检查……”
段殊听着电话那端的医生正儿八经地同自己讲着听来拗口的器官与部位名,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从没想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连就医时都能被认出来的演员。
“陈医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陈医生停下了絮语,问道:“什么可能?”
电视上播放着一百年前拍下的电影《大都会》,假扮成人类女子的机器人向人们发表着慷慨激昂的讲话,煽动起无数民众的情绪。
“有没有可能是我的生理构造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陈医生静了一瞬,试图翻译谜语:“你的意思是……?”
“间隔规律的失灵,像不像一种被提前设定好的程序?例如机器人电量耗尽前的警示?”说着,他自己也隐隐笑起来,“抱歉,我刚看了一部讲机器人的电影。”
“……”陈医生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了几声,不禁笑道,“要不是你刚做过身体检查,而我们医院的设备都是顶尖的,不然我可能就真的信了。”
他只当段殊是在苦中作乐开玩笑,顺势安慰道:“我会尽全力帮你的,你放心,一定能治好的。”
“谢谢陈医生。”段殊毫无异议地应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工作,可以随时配合治疗。”
等陈医生挂断电话后,他望着手机屏幕渐渐变暗,然后微微抬头,看向不远处装满糖果巧克力的盘子。
每到心情黯淡的时刻,他就会很想吃甜食,这是最容易得到的快乐,而不是姚笑笑误以为的低血糖。
但现在的他,连想要拿起一颗糖都变得不再容易。
段殊低垂的眼眸下方映出淡淡阴影,修长的手指很慢地落在糖堆里,陌生的指尖迟钝地拆开明亮的糖纸。
他的确想过自己是不是机器人,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是。
——路明野曾经想拍最好的电影,赵媛亦然,章佳燕想演有深度的角色,姚笑笑想要收集一切可爱的玩偶,连陈医生都想为自己欣赏的电影演员治好怪病。
只有他什么也不想,唯一的梦想还是从路明野那里偷来的。
和别人相比,他缺了很多东西,在同样生而为人的范围里,这让他觉得不安。
草莓味的软糖在口腔里化开,铺天盖地的甜味像风暴来袭。
他等待着能令人感到愉悦的多巴胺。
时间如水逝去,微不可见的白色分子渗进密布的血管,在身体内部迷失游走,沁入神经,驱走了沉沉的乌云。
在如期而至的快乐的错觉里,段殊闭目安静地梳理起这一阵的生活琐碎,趁还记得要及时记下来,免得它们悄然消失。
赵媛向他保证后续的拍摄一定能按时完成,正在写的新本子也想给他看看;章佳燕希望有机会还能再合作,什么角色都行;姚笑笑说原定要客串的一个戏会想办法推掉,幸好他只凭喜好接戏,没有乱七八糟的商务行程……陈医生说,截至今天中午的五封回信。
五封回信。
段殊蓦地睁开眼睛,从沙发前起身,步伐略显急促地向摆在餐桌上的电脑走去。
柔软的白纱帘像雾一样拂过身侧,在日色里飘忽不定。
陈医生把所有往来邮件都密件抄送给了他,中午前他打开过邮箱,他记得收到了六封邮件,未读邮件是鲜红的数字6。
陈医生认真负责,不会说错。
是他的记忆出错了吗?
这明明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事。
尽管动作艰难,但段殊依然打开电脑,找到了邮箱。
未读邮件又多了几封,他看着右侧的时间栏,中午之前送达的确实有六封,其中一封被陈医生再次转发给他,他点开后看到了最上面的附言:抱歉,这封应该是发错了,不用看。
他没有记错,陈医生也没有说错,只是有人发错了邮件。
段殊松了口气,正想依言退出,苍白的手指僵硬地停泊在鼠标上,不慎扫到了滚轮,页面便飞快地拉到了底。
他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股懊恼,想要努力控制手指的位置,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了电脑屏幕。
【……虚拟现实呈现系统,取代单向输出的常规电影模式,革新娱乐方式,提供超出想象的第二人生……】
【……建议进入与现实无涉的虚拟空间内,尽量摆脱心理束缚,而后尝试输入大量强烈的情感刺激,以激活倦怠休眠的神经区域,促使大脑认知恢复正常。】
落款:沉浸式虚拟体验技术研究员齐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偷偷藏了很多伏笔,往后就会发现啦。
接下来我要开始神展开了(bushi
第五章 齐宴
段殊下车的时候,蓝牙耳机里仍持续不断地传来陈医生唠唠叨叨的声音。
“……我问了朋友,他在给那家公司做医学顾问,刚好跟对方聊起了这个病例,那边很感兴趣,所以回了这封邮件过来,理论上有可能行得通,但实际操作的难度无法估量,对脑部造成的影响也难以预计……”
他继续语重心长道:“段先生,我觉得你还是可以慎重考虑一下,我这里也会想办法再联系一些专家。他提出的治疗手段太理想化了,几乎称得上荒谬——”
段殊眼前的园区里,绵延的大楼仿佛高耸入云,玻璃外窗反射着耀眼的日光,在建筑外观上不常见的深空灰,极度简洁的造型有种未来社会的气质。
楼体上缀着相当醒目的“FH”两个字母,Future human。
在猎猎风声里,段殊谢过了他的好意,低声应道:“我已经到那家公司门口了。”
陈医生的声音登时卡了壳,又听见他平淡道:“这种病症本身就很荒谬,这样说来,反倒很相配。”
他与荒谬共处了二十日,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的离奇失常,不再觉得还有什么事绝不可能发生。
陈医生便叹了口气,不再劝他:“那你试试,不过尽量要警惕一点,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反应,可以随时联系我。”
段殊温声应下,对方随即体贴地挂掉了电话,他也懒得伸手去摘耳机,按照齐宴发来的地址和说明,一路向前行去。
沿途穿着白大褂的员工们行色匆忙,无人在意这个戴着口罩的访客,段殊在一楼前台出示了齐宴随信提供的访客证明,然后在前台女孩惊异的目光里进了电梯。
不知道是在诧异他拿手机时格外迟缓的动作,还是隐隐觉得他的声音像是在哪听过。
电梯在三十三楼停下,入目是悠长的走廊,蜿蜒地布满了一间间大门紧闭的实验室。
他走出轿厢的时候,视线最远处的那个房间门恰好同时被打开。
一道人影从实验室里走出来,走廊尽处是一扇漏出灿金日光的窗,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孔,双手落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沉默地望过来。
段殊迟疑了一瞬,很快意识到对方应该就是齐宴,他们约好了会面的时间。
他不再犹豫,朝陌生的研究员走去,平缓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漫出寂寞的回响。
距离拉近,对方的面孔也逐渐清晰,眉眼锐利,却静默地藏在眼镜背后,暗金边框为冷峻的神情添上一分禁欲气息,微卷的短发被流光染得近乎透明,一身洁净的白大褂,像极了科幻电影里神秘莫测的科学家。
他望向段殊,抬手看了眼腕表,是充满机械感的陀飞轮表盘,繁复的漩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后他似是满意地移开视线,才向到访的客人伸出了手。
“你很准时。”
段殊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他鲜少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