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吻
这让他心揪了一下。
他扫了眼梁沐秋跟他身后禁闭的大门,隐约猜到这小醉鬼是被锁在了门外。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梁沐秋一改这两天的冷淡,背靠着门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艳若桃花的脸,眼神清澈,外面的小皮衣被他脱在车里了,只剩下里头干净的白衬衫,像极了十八岁时情窦初开。
那时候梁沐秋也是这样,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想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
岑南叹了口气,半跪在梁沐秋面前,商量道,“你进不去家门,我也不知道你的密码,我先抱你回我家吗?”
梁沐秋仍旧痴痴地望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而岑南也根本不需要答案。
他就是虚情假意地问一问。
他稍稍使力,一手绕过梁沐秋的肩,一手抄起梁沐秋的腿弯,就把人打横抱起来。
梁沐秋很瘦,靠在他怀里,像随风落下的银杏叶。
岑南不怎么高兴地想,也不知道梁沐秋都怎么照顾自己的,早晚得要喂胖点才行。
他带梁沐秋进了门,从玄关处起,一路灯火通明,明明家里有两间客房,他却直接抱梁沐秋进了主卧,放到了床上。
主卧里没有开明灯,只有床头的台灯散发出幽幽的亮光。
岑南帮梁沐秋解了扣子,全然忘了自己有洁癖,把人塞进了被子里,拿着热水打湿的毛巾,替梁沐秋擦手擦脸,动作都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梁沐秋。
梁沐秋半睁着眼,透过昏暗的灯光,望着岑南。
他真的醉了。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哪一年哪一刻,面前照顾着他,温柔小心的人,又是哪个岑南。
是七年前那个把他捧在心尖上的岑南。
还是那个抽身离开,留他独自煎熬的岑南。
他分不出来。
他凝神望着岑南,只觉得岑南生得真好看,当初高三岑南转学过来,夏天的蝉鸣嘈嘈切切,阳光透过绿荫照进屋内,穿着白衫的少年人笔挺得像一竿竹,漫不经心往坐在窗边的他看了一眼。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眼的魔力,不知道自己会为这个人砸下去多少年头。
他只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想,这转学来的男生真好看。
如今也一样。
昏暗的卧室里,他情不自禁往岑南手边靠,像雨天里淋湿了皮毛的猫儿,要从岑南掌心讨一点温柔。
他忘记了这些年的等待与折磨。
只记得这人吻过自己嘴唇的温度。
“岑南……” 他低声地叫,闭上了眼,“岑南。”
岑南的手抖了一下。
他的掌心贴着梁沐秋的脸,很烫,也很柔软。
从重逢以来,他无数次渴望梁沐秋这样喊他,充满信赖地再望着他,就像这七年的离别从未发生。
他喉结滚了滚,盯着梁沐秋的眼神藏了无数复杂的心绪,他心底也藏了不知多少阴暗污秽的念头,每一桩都足以让梁沐秋报警。
他忍了又忍,才僵着手臂,慢慢把手从梁沐秋脸侧抽走。
“我去给你倒水,你吃了解酒药,睡一觉。”
他佯装冷静,从床边起身。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做出叫梁沐秋恨之入骨的事。
脸侧的温度不见了。
梁沐秋躺在床上,茫然地睁着眼,手下意识往前抓了抓,他看着岑南离开房间,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想让岑南别走,心被悬在了半空,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眼睁睁望着岑南走了,门半开着,这卧室只剩他一个人。
梁沐秋的心从半空坠了下来。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打量着这间陌生又熟悉的卧室,脑子里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茫然地在室内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相框,框住了两个神色飞扬的年轻人。
梁沐秋把这相框拿起来细看。
他认出了相片上二十岁的自己,穿着黑色的小外套,不害臊地贴在岑南身上,笑得傻兮兮,明明是在拍照,他却不看镜头,视线都黏在岑南身上。
而岑南倒是从容,天生的矜贵冷淡,可是细看,却会发现岑南与他紧紧十指相扣,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比这春光更为柔和。
梁沐秋低头望着这张照片,他已经想不起这是在哪儿拍的了。
但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十八岁暗恋着岑南的梁沐秋。
也不是二十岁被岑南惯得无法无天的梁沐秋。
这是他与岑南分手的第七年。
他之所以产生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只是因为这间卧室,分明是按照他和岑南大学同居的那间公寓卧室布置的。
梁沐秋低声笑了一下,眼泪滴在照片上。
岑南,岑南。
他不明白。
岑南在外面接了水,站在走廊理了会儿心绪,才端着水跟解酒药返回了卧室。
可他刚一进门,就看见本该醉醺醺的人坐在了床上,听到声音抬起眼看他,脸还是红的,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而在梁沐秋手上,还拿着本该在床头柜上的相框。
岑南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装作无事,走过去把托盘放下。
“喝点水,把药吃了,不然明天会头疼。” 他半跪在梁沐秋面前,把药和温水拿给梁沐秋。
梁沐秋却没接。
他望着岑南摊开的掌心,解酒药是白色的,让他想起刚离开岑南那两年,他睡不着吃的安眠药,每次一粒,能让他一夜无梦。
如今,他不用吃安眠药也睡得着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他问岑南,“你这是在做什么,岑南?我们不是说好了两不相干。”
他在笑,声音却在抖,他喝醉了,他有的是理由耍一场酒疯。
反正天亮后就都不算数了。
他问:“你从回国以后,就一直在做多余的事情。你搬到我家对面,来给我做饭,我手坏了你替我包扎,我喝醉酒你把我捡回家。可我们当不了朋友,当不了老同学,你做的这些,我都不想要。”
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下来,滴在膝上,溶在黑色的布料里,看不出来。
他盯着岑南,“你是对我愧疚吗,可怜我吗,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
解酒药跟水杯都掉在了浅色的地毯上,岑南欺身向前,把他困在自己的两臂间。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是泪眼朦胧,另一个眼中却像藏了山雨欲来。
岑南也盯着他,眼神沉得骇人,“我从来没想过跟你当朋友,我只想做你的爱人。”
谁要做朋友?
无论是高中里初遇,还是如今重逢,他从来没想过跟梁沐秋当朋友。
他从十八岁见到梁沐秋,就只想把他压在窗上亲吻。
梁沐秋在他怀里抖了一抖。
他被岑南的眼神瞧得害怕,一瞬间想起自己撒过的谎,慌不择路道,“来不及了…… 我有男朋友了。”
他与岑南重逢,在车上,岑南把宋唯的电话误认成了他的男友。
可他却听见岑南极轻蔑地笑了一声,“秋秋,你真的以为我没听出那是宋唯吗?”
他微微靠近,与梁沐秋鼻尖对鼻尖,“别说你没对象,就算有,我也是要去抢的。”
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他不是没想过放手。
可是等见了面,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笑话。
谁能将他的爱人拱手让人。
“我照顾你,给你做饭,怕你生病,都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搬到你对面也是我故意的,每天我推开门,我都期待着今天能遇见你,跟你说了话,我能高兴一整天。”
七年未见,他不想逼梁沐秋太紧。
但他看见了梁沐秋白色衬衫上印的脂粉,不知是派对上谁留下的,也许不过是闲散人士,但他心里还是被妒火烧成了荒原。
他忍不下去了。
温良的面具戴久了,连他自己都信了,可他又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卧室内好一会儿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