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杀美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那一刻,巫商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击中了。令他感到恍惚和震惊的,不是这首本身,而是想不通当年男人为什么要瞒着他这后半截——这么普通的文字,有什么好隐瞒的?它有什么寓意么?
因为过度重视那个人,所以总是习惯反复咀嚼对方的每句话,巫商也知道自己过度解读的毛病有点变态,可他控制不住——哪怕对方已经抛弃他很久了,巫商仍旧没有改掉。
穿着花哨的男人迈进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他时挑了挑眉,声音拖得老长,做作又浮夸:“谁——让你乱动我东西了?”
哪怕不想承认,但对方跟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在许多小动作和微表情上,确实该死的像……当然,这人比老师讨厌一万遍就是了。
巫商的表情一垮,将手里的书扔给了它的主人。本来是有正事要说的,但是一看到这人,他心里就火大,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眼不见心不烦。
“我去找傅先生。”正好兑换一个上次傅白雪许下的酬劳。
他十二岁被仰慕的老师丢弃,来到了燕北,一直到待到现在。整整三年的时光,自卫队从没限制过他的自由,没有私吞他的酬劳,如果真的不开心,大可以一走了之。以他的脑子,哪怕日后分化成了个Beta,也能在这乱世活得很滋润。
他之所以一直待在自卫队,不过是想要寻找老师的线索罢了。
最近他有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他觉得这个失去记忆也没有名字的零,就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明明是哪里都不像的两人,可又总是让巫商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总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或者自己只是在做梦,梦醒后就可以埋进对方的怀里撒娇抱怨,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跟我玩了一个好长时间的躲猫猫,还装作另一个人故意来气我,我吃了好多苦好多苦,但我一直在找你……
所以他找傅白雪要了零的任务存档。他想要确定一件事。
傅白雪是个守诺的人,在他保证自己绝不会做任何不利的事,并且绝不外泄内容后,给了他一份任务执行记录的复印本。
他拿着那几张纸,觉得自己走回四合院的脚步都是飘的。
一进门,他确定了无人监视后,就怀着难言的畏惧和激动,细细地翻看起来。
然后,他那丝幻想,就被现实砸成了碎末。
同一时空下,一个人是不能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的。手中的纸张完完整整地记录了零的行动轨迹,而那时,他的老师,还在陪他在那栋宅子里发霉。
那天巫商对着那张纸发了很久的呆,然后默默点燃了打火机,看着火舌打着卷,将它烧成飞灰。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靠着门板,冷眼看着火苗吞噬了纸张后尤不满足,开始进一步攀爬,想要吞噬他的身体。
那一刻巫商一点也不想躲,他累了。
爱怎样就怎样吧,他厌倦地想。从未知之地传来的絮语愈发清晰,像是在引诱他脱下这具沉重的皮囊,与它融合为一体,拥抱永生。
这毛病他生母有,那时他还在公馆住着,大家都背地里叫他们是大小疯子。他也以为这是遗传性精神病的一种,直到他得知,老师也有这个毛病。老师对他说过,这是精神力强大的人才会出现的“共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要注意时刻稳定心神。
以前他小的时候时时刻刻能听到,一是不会控制,二是环境太压抑,刺激得他精神不稳。
「那东西就像吸血虫一样,」老师面露厌恶之色,「平时它不敢招惹你,但只要你的状态差一点,就会涌上来,一个劲在你的脑子里念经,让你快点死快点自杀……」
「原来那些话,是诱惑我自杀的意思?」
男孩喃喃,仔细一想也确实,每次他听到这些声音时,都觉得活着没意思。
「所以小商,千万千万,不要中计。」
老师握着他的肩膀,脸上是嬉皮笑脸的神色,注视他的目光却很认真。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只要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也许明天就有转机了——就可以了。一定不要随便放弃,知道了么?」
当时,眼底好不容易有了点光彩的巫商点点头,露出一个很可爱的笑容。
「只要有老师在,我一定不会随便放弃的。」
——所以,我这可不算是破坏约定。
巫商一只手抱着膝盖,任由火苗舔舐他另一只手的衣物。当时他的前提是老师在,而现在,既然对方不在了,他也就不想坚持下去了。
他还记得从前,老师为了恐吓他,给他绘声绘色地描绘了“那个东西”有多可怕。
「精神海——咳,我是说,那个跟克苏鲁似的难以形容的东西,真的非常非常恶心。它不但腐蚀性强,而且又黏又腥,人一掉进去,转眼就什么都没了——你以为这是最恶心的么?不!最恶心的是,哪怕你人没了,意识还在!然后你会被迫和那玩意儿合体……知道什么叫强█么,那就是赤条条的强█!」
当时的巫商只当他在说故事,揶揄道:「描述得这么形象,莫非你被█过?」
对方一把拍开他的脑袋,脸色不虞。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巫商不是受虐狂,老师这么认真地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他也自然没有尝试的想法。只是现在想到这些,他却忍不住低低笑了下。
不知道自己若是死后,真的去了那个未知之地,能否在那里,遇到老师?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心里从不肯承认:老师并不是忽然丢下他跑了,而是——
“轰!”
他的门被暴力破开,一个花里胡哨的身影逆着光,像是天神一样,轰开了他紧闭的房间。
自从老师消失后,阳光似乎从未如此鼓噪过,就那么张扬地洒在了他的身上。
“喂,臭小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男人似乎是难以理解,利落地扯下他烧着的衣服,扑灭了火焰,然后一把将他拽出了没有开灯的阴暗房间。
对方绣着鸟雀的艳色宽袖,像是他和老师相遇那天,庭院里那抹停留在桃枝上的春色。
巫商怔了下,忽然问:“为什么要略去后半句?”
“什么略去后半句?”对方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整懵了。
“就是……”巫商又将那首诗背了一遍,然后固执地问,“如果是你读给小孩子听的话,什么时候你会把后半句省略掉?”
男人完全懵了,心想这小鬼真的愈来愈莫名其妙了,但看着现在对方明显精神不怎么稳定的样子,还是思考了一下,严谨道:“我应该不会给小孩读诗吧……”
“万一呢?”
“万一……那我应该很……怎么说,疼、疼惜那个孩子?”
“……”这回换成巫商懵了。
男人直接坐在了老四合院的门槛上,也不管一身行头会不会变得灰扑扑的。
“因为世事无常嘛。”他翘着二郎腿,随意道,“这世道这么操蛋,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如果真的有一个我肯耐着性子,给他读诗的小孩,我肯定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他,什么破烂事都不让他看到——但这不可能啊,我没那么大的能力。”
“……”
“但是省略一两句诗这种事还是能做到的,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太忧郁了,不适合小孩——尤其是你这种一看就想得很多的小鬼头看罢了。每天开开心心玩玩游戏捉捉迷藏多好。”
巫商的心颤抖了一下。
「我是大人,你是孩子。正事交给大人,小孩子,只要每天开开心心、每天玩游戏捉迷藏就好了。」
他慢慢低下头,余光仍旧能看到男人衣摆上灼灼怒放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