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脾气的小孩要教训，就要他自己先反思清楚。

　　三点多的时候，财务处把上一季度全国各地分公司发来的财报整理好送到了医院，陆执锐就忙了起来，甚至忘记了把幸炽晾在一边的事。

　　等到他看完财报，一一回复之后，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看到陆执锐忙完，病房的护士就进来给他换药。他一边让护士换药，一边闭着眼睛坐在病床上休息，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他眼都没睁，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讲话。陆执锐皱了皱眉，正要看看打电话来的是谁，就听见那头响起了两声微弱的、压抑着的抽泣。

　　“对不起陆总，我……我……”

　　是幸炽。他哽咽着勉强开了口，但是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抽泣得讲不出话了。

　　陆执锐皱起眉，不自觉地坐起了身。

　　“你怎么了？”他问道。

　　“我没事，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忙。”幸炽说。

　　陆执锐没说话。

　　“我……我不该给您打这个电话的，但是我今天好像惹了您不高兴……”幸炽在那头抽抽搭搭地说道。

　　隔着电话，陆执锐都能听出他压抑的哭腔。他似乎不想让他听出自己在哭，但是啜泣的声音根本停不住。

　　“没有。”陆执锐说。

　　“那您……您今天让我……”离开两个字似乎很难说出口，那头的幸炽抽噎着没有说出来。

　　陆执锐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委屈地咬住嘴唇的模样。

　　到了这个时候，陆执锐就算是决定了要给他个教训，也有点坚持不住了。

　　可能面对着一腔热血爱着自己的人，总会格外地心软，陆执锐就受不了幸炽的眼泪。

　　他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过是热恋中的单纯男孩，背地里耍耍性子而已。陆执锐心想。

　　他对幸炽一直都挺纵容，今天忽然没有理由地把他赶走，好像对他来说是有点严厉。幸炽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直到这会儿才敢给他打电话，甚至在电话里一个劲地道歉，想必的确是被吓坏了。

　　连陆执锐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放轻了几分。

　　“在忙而已。”他说。

　　这显然不是个用心的解释，毕竟他本来可是让幸炽之后都别来了。但是这对陆执锐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让步了。

　　幸炽向来懂事知趣，这样就够了。

　　他淡淡解释了一句，就接着说道：“明天早上你再来，今天的汤炖得不错。”

　　那边的幸炽抽噎着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是吗！”他还带着哭腔，但是整个人似乎都明媚了起来。“那我明天一早就来！”

　　说着，他甚至忍不住傻笑了两声，可还没笑出来，笑声就被一个哭嗝给噎了回去。

　　陆执锐的嘴角跟着够了起来。

　　真是个傻东西。他心想。

　　“嗯。”

　　“那，那我就先挂了。”幸炽说。

　　他嘴上说着要挂，但是根本没有一点要挂的意思。他在那边，还偶尔抽噎一下，似乎在等着陆执锐的回应。

　　“嗯。”陆执锐却什么都没说。

　　“那陆先生，您，您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工作太晚，早点睡。”

　　“好。”

　　“那……那先祝您晚安，做个好梦。”

　　幸炽轻柔温和的声音拂在耳边，明明还是在哭，却又带着明亮的笑。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甚至让陆执锐在幸炽挂了电话的很久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缓缓放下手机。

　　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习惯了幸炽像影子一样陪在自己身边，却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

　　他像是才认识幸炽一样。

　　毕竟，这或许是幸炽头一回在他面前展露出他真正的情绪和感情，也或许，这是陆执锐第一次注意到幸炽那浓烈又隐忍的爱。

　　他送给幸炽的那么多资源、金钱和物质，在这样的爱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绕过一众工作消息，点进了幸炽的对话框。

　　在他忙的那段时间，幸炽又给他发了好几十条消息。

　　有他今天晚上吃的饭，有他窗外的夜景和星空，有陆执锐才送的礼物，更多的，是他惶恐不安的道歉。

　　从前，陆执锐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金钱交易，但是现在他知道，幸炽要的不是那些。

　　上百万的珠宝他视若无睹，他这么卑微小心，只是因为陆执锐这个人而已。

　　陆执锐握着手机，不自觉地翻起了聊天记录。

　　按理说他不该是这么没出息的人。他从小众星捧月，又异于常人地优秀，就算是身边那些家境相当的世家子弟，也有很对对他倾慕有加的。

　　他从小就不缺爱慕，但是不知道怎么，幸炽的这种爱，却让他在新鲜中有点细微的动容。

　　甚至让他头一次想要见到幸炽，立刻就见。

　　他的手落在对话框上，却停住了。

　　天色已经晚了，这个时候把幸炽叫来，显得他特别急切，很没出息。

　　他不习惯示弱，更不会把其他人的位置放在他自己的脸面之前。他的手停了下来，半天之后，轻描淡写地打了一行字。

　　“别多想，快睡吧。”

　　接着，他放下手机，按灭了床头的灯，躺进了床里。

　　门口正要进来拿文件的季岚隔着玻璃，看到灭了灯的病房，都愣在了原地。

　　这……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手腕。

　　九点整。

　　陆总什么时候睡过这么早？

　　她转念一想，可能是陆总还没养好伤，又高负荷地工作了一天，累了吧。

　　她肯定想不到，病房里的那个人，一声不吭地在尽力让自己入睡。

　　只是因为，他忽然想见一个人而已。

　　——

　　迷迷糊糊之间，陆执锐睁开了眼。

　　他又出现在了幸炽家的客厅里。窗外灯火辉煌，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陆执锐四下逡巡了一圈，就看见了厨房里幸炽忙碌的身影。

　　隐约有鸡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看这样子，是在熬夜给他炖汤。

　　又不听他的话，说了让他早点休息的。

　　陆执锐在心中冷冰冰地抱怨了一句，却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朝着厨房走去。

　　越走近厨房，香味就越清晰。陆执锐的舌头向来挑剔，这种普通的家常饭菜从来入不了他的眼，但是这会儿，他闻着厨房里飘出的味道，居然觉得有点饿了。

　　他抬起头，就见柔软的灯光下，幸炽挺拔修长的背影。

　　居然隐约有种家的感觉。

　　陆执锐不自觉地在原地坐下，静静看着幸炽。

　　就在这时，忙碌的幸炽转过了身，拿起岛台上的手机。

　　他神色平静又自如，按住语音键，对着手机说道。

　　“陆总，您睡了吗？我记得您好像特别喜欢汤里的香菇，我今天放了很多……”

　　他脸上带着悠闲自如的笑，甚至慢悠悠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罐可乐。

　　但是他的声音，却哽咽又虚弱，带着一种脆弱的、易碎的、卑微的喜悦。

　　“对不起呀，一定打扰您了。我就是……就是很开心，您今天能接我的电话。您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呀。”

　　嗖的一声，语音条发了出去。

　　幸炽一边慢悠悠哼着歌，一边放下手机，咔哒，打开了可乐罐。

　　冰凉的气泡滋滋地冒了出来，就好像刚才回荡在厨房里的柔软的哭腔，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陆执锐的心也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陆执锐日记：

　　2021年11月14日，晴。

　　他好爱我，他的眼神骗不了我。

　　2021年11月15日，晴转多云，有小雨

　　他不爱我，他是装的。

第9章

　　陆执锐悄无声息地提前出了院。第二天，幸炽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空荡荡的病床，和几个替陆执锐收拾个人物品的公司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