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血质和抑郁质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终于能理解这句话。我们并排坐在一起,天空低低地笼罩下来,覆盖在仿若无边的大地上,黑暗四合而来。想到在家用微波炉热东西,永远需要盖上的那个半球状的盖子,它把碗包覆好。地球也是一个碗,我们是没有咸淡的佐料。
我一时失语,怔怔望向天空,忽然产生对星系,对天空,对宇宙的向往,那或是一种原始的冲动,就隐藏在人类百万年奔腾的血液中,是从抬头初始,就印刻在心底的崇拜。
魏丞禹说:“原来真的有星空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银河带。”
我把外套的拉链拉好,手插进口袋,腿却伸得很直,无聊地用自己的鞋子去碰他的鞋子。
“人类好渺小啊。”我半天只勉强憋出一句,觉得在繁星满天的夜晚,所有伤感与忧愁都被解构了。
坐着安静了几分钟,魏丞禹问:“车失控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的面容半掩在天地之间,神情不甚真切,声音单薄地融化在戈壁滩上,突兀到我们仿佛是地球上最后一对旅人。
我侧过头看他:“你要我说实话吗?”
“嗯。”
“什么也没有想。”
当时短短几秒,热热闹闹,先是若爆米花机发射的“碰”一声巨响,接着车子如同滑翔,耳边Lucy说了两句“卧槽”,前一排坐着司机和梁烨,这时候都没有说话。
我手摸到车门上的把手,人被安全带勒着,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车已经碰到栏杆,在咫尺临渊处稳稳地停好了。但只要再多移出去半米,一车人必然是非死即伤。
等援救的时候,梁烨打了个电话,神色语气和内容结合,对象是爱人。他只字未提出事故这件事,但很不舍得把电话挂掉。Lucy掏出手机,发如同层峦的语音消息给朋友,拇指按下提起很多次,带着半点哭腔:“我的生命差点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下午一点二十七分,今天是星期三,岑姝肯定在上学,也没什么好打的。然后短暂想到很多年没见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的遗憾。只是这种感觉无从谈起,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再被烈阳一浇就消散了。
“好吧。”我说,“其实想到你了,但也就几秒吧。”
“是好的吗?”他问。
“算是吧。”我说。
我们之间的互动暂停了几秒,我想了想问:“你读过海子的诗吗?”
他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尝试唤起他的记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不经意间露出经过修饰的疑惑,顿了顿和我说:“嗯,好像有一点耳熟。”语气十分肯定。
我无语凝噎:“他有首诗,叫《今夜我在德林哈》。”
“那很贴合今晚的主题。”他当捧哏。
我点点头,把椅子转向他坐:“我给你背两句。”主要多的也不会了,只记得最后两句。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我念,他摆出聆听的模样。
要讲下一句时,我心血来潮,自说自话,做了些不太高明的改动。
我看着他:“哥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说,“我只想你。”
魏丞禹的眼神落回到我的身上。他和我四目相对,神情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我准备站起来,收起椅子回去睡一个小时了。刚坐直,听见他说:
“我爱你。”
我猛地抬起头。
“……觉得很适合现在说,搞错了吗?”他说,“……或许是告知一下?”
他人高马大,此刻被紧张得拘束在一张折叠椅里,见我不说话,问:“现在说……迟到了吗?”
我佯装镇定,牙齿差点咬到舌头:“……还算准时吧?至少不算太晚。”
他宛如解除禁锢,站起身,走过来,我微微仰起头迎合。
只轻却珍重的一吻,在戈壁没有月亮的一晚。
作者有话说:
学识有限,尽力了。。
第94章 沙尘暴(一更)
这种气氛仅多维持了两秒,后面就传来说话的声音,陈育和樊佳乐走过来。
陈育抽着电子烟:“哟,你们在这坐着呢,太黑了都没看见,吓我一跳。”
魏丞禹问:“不休息会?”
樊佳乐:“没办法,车上睡不着,我脖子受不了。坚持坚持,再过一个小时就拍了。”
我们把椅子留给他们。坐回到车上,涌上如同喝了酒的眩晕。心里有一种自得的笃定,这种感觉多过喜悦或激动。模糊地想,唉,我就知道是这样嘛,知道你爱我。这时候终于承认自己口齿不伶俐,做人也不坦诚,只默不作声,酸着鼻子,闭上眼睛和他挨着头眯了一会,接着就要起来开始干活了。
天尚未完全光亮,呈景泰蓝,遥遥的地平线隐约燃烧出一条蜜柑色的光带。摄影和场务分成几组,一部分在拍摄用车上安装车载设备,这样摄像机才能固定在车顶上,跟着捷费的探索者拍摄;另一边的几个开始调试航拍的机器,樊佳乐看手里的显示器,助手捧着遥控器根据指令遥控;还有的在吃早饭,安装对讲机。
椅子只有几把,因此车的后备箱都被打开当座椅。何姐和女演员在那里聊天,Jessica走过来,已经戴上了防晒帽和面罩:“唉,小孩子累死了,我就让他平躺在后排,给他盖了两件外套,让他再睡一会。”
因为考虑到车子座位紧张等诸多原因,小演员的家长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Jessica就负责多照顾他一点。我们大人坐了那么久,一路颠簸到这里尚且感到疲惫,毋庸说几岁的孩子了。
放眼望去,比公路所见之景更为荒芜。没有水,没有树,只有一种颜色,黄沙的颜色,再往上就是天空。常年的风蚀铸就了标准的雅丹地貌,戈壁滩上,石土嶙峋,周围皆是十几米高的,大小不一的土丘,中间的平路则有很多道浅浅的对称沟壑,是车轮行驶碾过的痕迹,不仅有我们的,也有前人的。
“这里真的好像火星啊。”Lucy已经戴上墨镜,给我们几个分了口罩,“马特达蒙怎么不来这里拍戏。”
我们三个制作人,加上魏丞禹和他手底下的影片制作负责人,和导演一起趴在车头对脚本。接下来等天大亮,要先拍摄探索者在戈壁滩上驰骋的画面。因为这段分镜中只拍车,驾驶员不露面,驾驶难度又比较高,因此由那位私人向导负责,而团队里开车经验最丰富的陈育负责开那台拍摄用车。
和我们、和客户确认完,肖顺之带着他手下的副导演去布置交接工作。这里没有信号,我们都佩戴好耳麦、对讲机。Lucy也带着其他人开始吃简单的早饭了。
我一辆辆车看过去,在倒数第二辆透过后座的玻璃窗看到了寻找的目标,他刚好醒过来。我把车门打开,他就握住我的手从车上跳了下来。
小演员今年约莫五六岁,脸圆圆的,头发是棕色的,还有烫好的卷,个子只堪堪到我的腰,很可爱。看着他就想到了岑姝,只是她五六岁的时候我并不在她身边。
我蹲下来问:“吃点饼干和矿泉水好吗?”
他睡眼惺忪地点点头,然后问:“哥哥,什么时候开始拍?”
我回答:“你的戏要到下午了,你可以吃完继续回来睡。”我把小演员带到前面的车,他受到几位女性工作者的热烈欢迎,尤其是何姐。不用我加入,就开始替他张罗了。
我站回客户身边,他凝视远处平行前进的两部车的目光收回来,看看我,把我外套后的帽子兜了起来:“挺晒的,注意防护。”想了想又道,“早知道带瓶防晒霜。”
“你算了吧。”我说,“桌上就洗漱用品和剃须刀,连瓶擦脸的都没有。小白的养护用品都比你多。”
“以后添置。”他说,“你多监督。”
一通废话完,两辆车近乎已经消失在视野里。航拍的机器也往高和远飞去,几个控制它的摄影师跟着跑出去很远,四散在旷野中,在巨大的雅丹之下。相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类显得过分羸弱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