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归
两人一路下到地库,上了陆明臣的车。车子开出来,陆明臣打了个电话,用唐驰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对电话里的人说:“今天有点事,会晚些回来,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吧。”
“好的。”
温柔的男声从电话听筒泄露,唐驰有点意外。这明显是老板的另一位,正在家等他吃饭,他却宁可在外边和下属一起。
夫夫关系不好么?听他老板这语气又不像。
照例是去离公司不远的海鲜烧烤,陆明臣点了烧烤,要了一打啤酒。看他低头坐在藤编的椅子上,总有点垂头丧气的感觉。
唐驰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陆总,我估算了一下,今年一季度的销售额比去年提升了百分之二十。”
这是个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但他这话并没有让陆明臣打起精神。男人默默闷了半杯啤酒:“在外边不用叫陆总。”
“那叫您陆学长吧。”唐驰帮他杯子里的酒倒满。
他们是校友,还是同学院,陆明臣比唐驰早好几届。当初唐驰拿了不少事业单位、党政机关的offer,选择资华,多少看了点校友的情分。当然,陆明臣也没有亏待他。
“交女朋友了吗?”陆明臣看了年轻人一眼。
唐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呢,我看上的看不上我。”
“我觉得不是看不上,是对你不放心。言青那样的姑娘,有事业心的,没那么多精力耗在感情上,应该是想找个比较放心的对象。”
“啊?”
陆明臣还是第一次聊他的私事,这让唐驰很惊讶,而且一眼看穿了他,这也让他很尴尬。
陆明臣笑了笑:“我看你对新销售组长的事很关心,猜错了?”
唐驰低头:“我以后注意点。”
陆明臣又喝了半杯酒。菜还没上来,他已经喝了好几杯。
“办公室恋情,我不太赞同。要是没能走到最后,无论你们谁离职,对我都是损失。”
唐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然知道办公室恋情比较尴尬,所以他也没有想好要不要认真。但说起喜欢,又确实挺喜欢。
但马上又听陆学长幽幽说道:“要是真喜欢的话,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人遇上真心喜欢的,也不容易。”他看着这年轻人,“喜欢就认真去追,别再干给全办公室女同事买奶茶送花这种事了。”
唐驰笑起来,他第一次发现老板竟然这么有人情味儿。
“谨遵学长教诲,我敬您一杯。”
陆明臣菜吃得少,酒喝得多,后边话也说得少。猜测他大概有点什么不开心,唐驰也不多问,只是陪他喝酒。
到了后半程,唐驰觉得自个头重脚轻,就快醉倒了,但陆明臣似乎一点醉态都没有。
他想说他不行了,再喝要断片了,就听陆明臣突然问:“你说,一个人跟你说‘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有压力’是什么意思啊?”
“啊?”
唐驰抬起脸,怀疑自己已经醉得眼花。他看着老板眼角红红的,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还在愣怔中,又听老板说:“没什么。差不多了,回吧,我给你叫车。”
果然是眼花了么。
第30章 醒不来的梦
“你别做这些,我来吧。”
因准备前一天的生日惊喜,家里弄脏了些。陆明臣说叫家政,丈夫说不用。陆明臣帮忙,也被赶走。看丈夫一点点擦完地,说给他做个精油推背放松一下,像在普吉岛做过那次一样。
他去把卧室的遮光帘放下来,房间里光线昏暗,也看不清什么,说要是还不放心,就把他眼睛也蒙起来。
丈夫只是默默看了他片刻,随后撇开目光,小声道:“明臣,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有压力。”
……
这几天陆明臣反复咀嚼这句话。很简单的话,是个人都听得懂,但从丈夫口中说出来,他又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要对他好?为什么他会有压力?夫妻之间互相爱护关心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到底哪儿做错了?
陆明臣不懂,他只觉得像是有一只手,按着他的头顶,直到把他全部没入冰冷的水里。冷水将肺部的空气挤出,胸膛弥散开一种窒息的疼痛。他不能去想,却又做不到不想。
类似的话好像丈夫以前也说过,什么时候说的,到底说的什么,他也忘了。只是这种熟悉的气闷和难过,他还记得。
车子像游鱼滑入夜色。
临近午夜,街道空旷,时而一辆错身的汽车拖出寂寞的尾音。他让代驾的司机开慢一点。
车厢里还是陈奕迅的歌声——梦里梦见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
不知是不是醉了,陆明臣头重脚轻,觉得自己也正在做着一场醒不来的梦。他从车里找了支香烟,按下车窗,城市的风猛然灌进来。
春天来得这样迅疾,夜晚的风也再没有刺骨的冰凉。但这凉爽的晚风,也并没有让他感觉好一点。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
做资华的总经理没意思,和长得漂亮技术很好的男人上床没意思,得到别人的狂热痴迷的爱和崇拜也没意思。像是回到了学习最累的高中阶段,考第一没意思,领奖也没意思,坐在教室里对窗户外的世界也兴趣缺缺。
他并非会逃避的人,无论基于责任还是欲望,都会选择面对,然而现在独独不知该怎么面对丈夫。他宁可和自己的助理一起吃饭,在这偌大的城市漫无目的消耗着时间,也不想回家。
因他不知道怎样才是恰到好处而不造成压力的“对他好”,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那些想和丈夫亲近的渴望。他捧着自己的真心,在丈夫面前茫然而又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单纯是自己过度敏感。
敏感是一种软弱,陆明臣不觉得自己该有这样的特质。
车子停在地库,代驾的司机结账离开,指间的香烟烧到烟蒂,家就在头顶,陆明臣仍然在这黑暗里,难以挪动步子。
电话这时候响起来,他知道不是丈夫,丈夫从不会因他晚归给他打电话。
他兴趣缺缺地“喂”了一声,对面的声音有点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人是谁。
“陆哥,方便说话吗?”
陆明臣扔掉手里的烟蒂,又摸了一根点上:“方便,您哪位?”
“……”
“……”
“哥,你真行,又不记得我了。我苏晗。”
“苏晗……我记得。”那个红头发高个子的漂亮男孩,几个月前,他们差点发展成情人关系。
陆明臣仰躺在座椅靠背上,把灰白色的烟雾吹到车顶。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苏晗给他打电话做什么,是想约吗?
作爱么,他已经试过了,其实没有什么用。快感会让人短暂忘却,但欲壑难填,欲念是无尽的深渊,一脚踏空,无限下坠,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随便聊聊。……对了,你去看Tita上一次表演了吗?”
陆明臣“蹭”地从椅子上坐直了:“你说什么?上一次表演,哪一次?”
“就上一次啊,三号那天。隔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他了,一直跟工作人员打听都没有消息。那天登台也很突然,我在外地都没得到消息,等我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哎,气死了,听说他那天跳了舞,特美特漂亮,可惜QUEEN不让拍照,我连影子都没见着,他妈的,怄死我了,你在A市也没去看啊……”
苏晗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满腔遗憾和失望无法抒发,想到这个对Tita一见痴迷的朋友,跟他抱怨一下,他一定能理解自己。
后面那通絮叨在陆明臣耳朵里全成了无意义的嗡嗡,他只听到“三号”这两个字,因为这天是丈夫的生日。他们一起过的生日,丈夫又怎么可能去表演。而且自去年那次之后,他们每天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