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任橘离开，叶庭禾仍坐在原地。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任橘最后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图——如果他答“是”，那就一辈子以林照的粉丝自居，不要妄想抢夺他的星光；而如果“不是”，那就连林照的名字都别提，你们本来就毫无干系。

　　夜里十点，这一天终于录制完毕，工作人员将手机拿过来给他：“季哥的电话。”

　　叶庭禾伸手接过，听到对面问：“任橘凶你了？”

　　叶庭禾的脊背一点一点弯下去，额头抵着小臂，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嗯”。

　　季栩似乎笑了一声，安慰他说：“没事，她反应越大越证明你做得好。等你以后起来了，骂你的人只多不少，习惯就好。”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小刘说你今天下水了？让他给你弄碗姜汤驱驱寒，喝完就早点休息。”

　　“不要。”叶庭禾闭着眼说，“晚上喝这个睡不好觉。”

　　季栩也不坚持：“行，随你。”

　　叶庭禾将手机还给工作人员，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回走。

　　他仰起头，一轮圆月晃晃悠悠地缀在他身后，跟随他的步伐走走停停。耳旁又响起季栩说过的话：“把自己当作林照。”

　　怎么当？我本来就不是林照啊……

第4章

　　第二天，年轻夫妻抱着孩子从医院回来，他们看着镜头微笑，捉住小孩的手一起摇了摇，很心满意足的样子，似乎已经结束争执，达成了对生活的共识，或者说妥协。

　　《寻遗记》的第一期就停在渔船上的微笑中，节目组发出公告，说当地政府已经处理好小朋友的户口问题。另外，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小夫妻的婚礼于7月中旬在船上举行，那时节目组已经去其他地方拍摄了，但彭教授和叶庭禾仍赶回那里，作为代表到场，剪进了第一期的花絮里。

　　不断有菜从船舱里端出来，男人女人们齐声唱歌喝酒，彭教授坐在大人席，在渔歌声里和着节奏拍手。叶庭禾则坐在船边，江水拍打着他的脚踝，不远处，小朋友咿咿呀呀地摇晃过来，腰上还缠着一根软棉绳。叶庭禾回头，牵住他软绵绵的手。

　　日薄西山，夕阳流金似的从天际汇入长江，几艘渔舟在粼粼光晕中渐渐远去。

　　直到此时，季栩才配合《寻遗记》的宣发节奏公开了叶庭禾的微博，可这个纪录片一样慢悠悠的文化节目并没有留住太多观众，到节目播到中期，叶庭禾的粉丝量才刚刚破十万。

　　在《寻遗记》照常播出时，《谁是天选“小林照”》在攀升的热度和讨论度下如约而至。

　　无眠姐姐们原本想找各种角度嘲讽把这个节目的名声搞臭，但巨森太擅长做选秀了，她们对节目的过分关注不仅没有达成她们的目的，反而让自家散粉爬墙了一波。

　　节目里，那些更亮眼的、表现更拔尖的选手们有了自己的站姐和第一波入股的粉丝，而这一批粉丝不像以往一般的选手粉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反而一致对外，和无眠姐姐们在论坛喊话对骂。

　　无眠姐姐们咬牙切齿，骂节目组吃人血馒头不要脸，选手粉和节目组水军则回击她们乌烟瘴气见不得别人好……

　　“那么多经典角色和老演员在节目上被人模仿，论口碑论艺术造诣，你林照哥哥有比人家更出色？那些老演员们说什么了吗？怎么就你们林照粉丝这么不讲理？”

　　“人家顶流粉啦，心气就是这么高。”

　　“林照路人粉，巨森垃圾我先说了，可他们愿意花那么大投资做节目还挂林照大名，如果不是他已经不在了，那摆明了就是互利共赢的事，搁以前是要组团去刷‘合作愉快’的……无眠姐姐们，说句大实话，也就你们这些傻粉丝还拿他当巨星，两年了，顶流都换了好几轮了，路人谁还记得林照啊。”

　　“笑死，我妹妹从不追星，前段时间刚高考完，今天上网后问我林照哪位，为什么那么多人追着他点蜡[蜡烛]”

　　“#小林照绝美侧颜#岑无难绝对是桃花眼吧，一眼扫过来我心都醉了~”

　　“#小林照绝美侧颜#想想好可惜，络水明明很优秀，最后却要顶着别人的名头出道……希望他有机会冲破林照的阴影，青出于蓝！”

　　“#小林照绝美侧颜#罗阙弟弟加油！不要被其他声音影响到，你是最棒的！”

　　《谁是天选“小林照”》在爆炸的骂声和讨论下越发黑红，几乎夺走了这一年投向国内综艺节目的所有注目。

　　林照官方粉丝群里刚刚结束一波争吵，群主开了禁言，期间群人员数量不断下降。半个小时后，禁言解开，无人发声，气氛一片阴翳。

　　是她们不懂“尬嘲就是送粉”这个道理吗？都是内娱混迹多年的老油条，谁不懂啊！

　　可是，谁又能真的咽下这口气？

　　不管生前死后，在她们心目中，林照不是一个曾经辉煌过的符号，不是一块供人献花纪念的墓碑，不是可以被人戏谑如何替代的存在！

　　他是她们共同喜欢的人，她们的爱明明发自内心，万山莫阻，无可转移。又怎么甘心被资本利用，成为一串数据，浩大声量里的一环，反过来吸林照的血。

　　作为多年老粉，鹭鹭第一个在群里说话。

　　【鹭过林心】：有什么好丧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最难能难得过两年前？

　　【AA】：鹭鹭说得对，大家都要振作起来[抱抱]，我们绝对不能放过巨森！

　　【照无眠】：我们人在这儿呢，心是不会散的

　　【BB】：[抱抱][抱抱][抱抱]

　　大家七嘴八舌互相安慰过一轮之后，开始商量应对现在舆论压力的对策。和水军跟选手粉对线没有意义，各自的立场已经决定了双方无法理解。而路人只看乐子，才不会在意节目组跟粉丝孰是孰非，在他们看来两边都一样烂……所以，破口到底在哪里？

　　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一个ID跳了出来。

　　【林换酒】：我有一个想法

　　【林换酒】：不管巨森最后捧谁，红利总归要落到一个人头上，既然他们的目的在这，我们就跟他们对着来。

　　【林换酒】：他们是资本，我们就是民意，谁能比我们更懂谁才够格叫小林照。

　　这话一出来，群里静默一片。

　　她们的初心是林照，也只有林照，难道真的要因为当前的困境就转而奔向其他人吗？不管是什么目的，为了什么，这么做跟背弃林照有什么区别？

　　可是，一个巨森她们尚且无力阻挡，等到五个，十个巨森一起趴在林照的尸骨上吸血，榨取干他作为前巨星的最后一丝价值的时候，她们又能做什么？

　　到了那个时候，无眠姐姐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想念他吗？还是彻底崩溃，和他一起消失在人群中……

　　如果就连她们都不见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林照还能剩下什么？

　　巨森只是一个开始，她们必须抗下这一道坎！

　　“天选”也好，“资本与民意的对抗”也好，她们就是要狠狠反击巨森，告诉他们——无眠姐姐不受任何人的支配与操纵，也绝不认输！

　　告诉他们——无眠姐姐们只爱林照一个人。

　　陆续有人赞同这个提议，也有人补充说，人选必须经过我们所有人的点头，不容许任何人浑水摸鱼。

　　一些年纪还小的粉丝不懂其中的曲折，哭唧唧提出疑问：为什么非要推一个人出来呢？我们不能只守着照哥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因为林照不在了，只有活人才能被选择然后创造价值，死人没有这个机会。

　　可悲的是，明明说要反抗资本，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遵循着资本定下的规则。

　　群里的提名和讨论都是公开的——

　　首先要年轻，林照离世那年不过20岁，年纪大于20的pass，林照15岁出道，年纪太小的童星也pass；其次是背景要干净，背靠大公司的全都不予考虑，湖笔倒没关系，她们可以从零养成；过往的履历以及所有社交账号全都要扒一遍，不允许有任何不良言行给林照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