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上
他居然记路!
易阿雯显然也看出了谢清呈的意图,她催动马力,更极速地释放摩托的动力。贺予回头看了她一眼,女人被摩托的前照灯所笼罩,仿佛一个燃烧的火球在迅速向他们逼近。
越来越近了,她把手往下伸,单手从腰后摸出一样东西。
距离尚远,雨又大,光也刺眼,贺予并不能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但他颅内的神经像是忽然被扯了一下——这个动作,在沪大广电塔地下室,那个与易阿雯有着几分相似的女人也做过,当时她是从腰后摸出了一把……
贺予猛地反应过来,厉声道:“谢清呈,小心!她有枪!!”
几乎是在同时,“砰”的一声枪响!回荡在山谷之间,和她的母亲一样,易阿雯举着袅袅冒烟的手枪,向贺谢二人射出了一发子弹。
那子弹一射,谢清呈就意识到易阿雯手里的应该是一把土枪。
声音非常噪刺,射速也远不及真正制造精良的枪支。
这种枪的存弹量非常少,一般三发就差不多要换膛了,谢清呈有了这个判断后,身子猎豹般弓前,催动马力将摩托开出S形路线,这是躲避射击最好的行进方式,哪怕连专业的警察都不一定能瞄准目标,命不命中大概率看运气。
易阿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暴雨中,她也不瞄了,这个女人虽然并没有由卢玉珠带大,但血缘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她的基因里仿佛有和她母亲一样的性格元素,危急时刻,母女二人的反应竟是如出一辙——
她们都开始不管不顾地开乱枪。
砰砰砰!
——
“砰砰砰!”
仿佛与档案馆地下室的枪声重合。
仿佛一切都在与当时并轨。
然后,竟也和当初一样。
某些方面运气非常好的卢氏母女,竟然同样在乱枪中瞄中了某些方面非常倒霉的两个男人——!
只听得轰的一声刺响,谢清呈的摩托车轮居然真的被易阿雯击中了。
车胎瞬间失压,极大的惯性和极大的阻力爆破力相抗衡,就像深海中的恶龙相搏,巨兽厮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后摩托彻底失控,将车上的两人甩了下去,自己则溅着暴雨泥点轰然冲出,从盘山路的边缘掉下去,直直地坠落……坠落……
“轰!!”
一定是机车摔下时撞到了摩托汽油桶,在车子掉下去的十几秒过后,山坡下面忽然迎风冒雨地冲上一团爆炸火光!紧接着黑烟滚滚而上,像是要把大雨都绞杀在焦雾里。
谢清呈摔在山道陡石边,正好撞着了脏器,呛咳出一口血来。
他把血狠狠擦了,抬起一双极冷静的眼来,直到他发现贺予被甩的更偏一些,贺予被离心力甩到了山体边,底下就是万丈悬崖,他是被一棵斜松挡了一下才没有掉下去。
贺予挣扎着,抓住那棵松,想要爬上来,然而泥水四溅,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一双女式黑色软皮靴停在了他面前。
贺予抬起眼,逆着风雨,对上易阿雯非常恐怖冰冷的眼神。
下一秒,易阿雯就抬起脚,朝着贺予攥着松树的手背狠狠踩了下去!!
第118章 谢清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一脚跺的又重又狠,而且易阿雯穿的靴子带一点小高跟,贺予只听得自己手指发出格拉脆响,显是有骨头断了,血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所幸贺予从小疼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折磨对他而言竟根本不算什么,他依旧紧紧抓着松树树干,咬着牙往上爬。
易阿雯眯起眼,暴雨中,她看到了贺予真实的面容:“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是乔装了来老娘店里的……你想干什么?”
贺予心想,这女的也太损了,她都要把他往悬崖下踹了,还指望自己和她坦白交代?她妈妈的情商都没她那么低!
但为了不让她再继续踩下去,贺予道:“我是来调查你妈的事情的!”
易阿雯:“你妈的!死到临头了你还敢骂我?”
贺予:“……谁骂你了,我说我来调查你妈妈的事情!你母亲!”
易阿雯这才愣了一下:“我妈妈?”
随即又像挣出蚕茧的蛾一样,急于与过去做个交割。
她的神色变得愈发凶狠:“不,我没有妈。”
“我说的是卢玉珠!”
“……我不管你说的是谁,她们哪个都不是我妈……哪个都不是!”人在戾气上头时,一双眼睛里就能装一个阿鼻地狱。
易阿雯把贺予纳入她的地狱里,一字一顿道:“算了,我不在乎你是想来干什么的。既然你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你们就得死!”
她说着,再一次举起了枪——
那确实是一把土枪。
她将土枪举起来,抖落里面的弹片,换了一个新的土质弹夹推进去。只听咔嚓一声,土枪上膛,易阿雯弯下了身,把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贺予的额头上。
“不好意思,小弟弟,我得送你见阎王去。因为我想过好日子。”
手指屈起,扣下扳机。
“砰!!”
电光火石之间,易阿雯忽然被人猛扑在地,霎时泥水四溅,女人手里的枪打偏了,没有将贺予一枪毙命。
按住她的人是负伤爬起来的谢清呈。
谢清呈身体素质虽然没有以前好了,但格斗技巧却依然很强,他屈起长腿就把易阿雯压制在了泥泞的水洼中,一道雷光擦破天穹,在这中原大地,黄土坡上,天高地廓,自然景象远比城里来得更惊人。
那道霹雳仿佛要将宇宙一剖两半,又像一把重剑直刺深渊。
谢清呈的面容被这闪电照亮了,易阿雯在一瞬间与之对视,就像她的母亲当时在档案馆初次看到谢清呈时一样,她的心也经不住猛烈一颤,哪怕戴着隐形,这个男人气势全开的时候,还是有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轰隆隆……
雷声滚过云霄,似在给她本就颤抖的心脏更添压强。
而在这电闪雷鸣的惊蛰风雨中,命运的轮盘仿佛转到了一个与过去交汇的点,就像过去,谢清呈按住卢玉珠拿着枪的手那样,这一次,谢清呈也按住了易阿雯拿着枪的手。
女孩的手在颤,在挣扎,她在最初的被震慑之后,猛地记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她的身影与她母亲的身影重叠。
她试图把那只被紧按着的手抬起来。
但谢清呈的力气很大,她一时挣脱不能,绝望间她的目光向贺予那边望去,当她看清贺予情况的那一刻,她的瞳孔猛然一缩,然后忽地仰头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
易阿雯狰狞道:“你最好赶紧松开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谢清呈意识到不对,蓦地侧过头去。
是贺予。
贺予抓着的那颗松树本来就不算特别粗虬,被阿雯击了一枪,半空心的树干开始迅速出现裂痕,那裂痕简直像是在冰面上蔓延的,哪怕是个真的快失明的半瞎,也能看出这棵树快要断了。
贺予就抓着那摇摇欲坠的松树,一声不吭地望向他们这边。
——必须抉择。
如果谢清呈这时候去拉贺予,易阿雯就会趁机爬起来,她一定会再向他们开枪——她一定会向谢清呈开枪。
而如果谢清呈继续和易阿雯缠斗下去,那么贺予很可能就撑不住了,他会和那一截断木一同坠入深渊。
答案是根本不用思考的。
谢清呈这个人,在自己和别人之间,永远,永永远远,都会选择,把自己的命排在别人后面。
更何况,在这须臾间,他耳中还好像响起了档案馆地下室的枪声,响起了那时候贺予唤他名字的声音。
那时候,贺予还是他的小鬼呢……
那个小鬼抱住他,替他挡去了卢玉珠的一枪。
那时温热的血好像混杂在此刻瓢泼的雨里,又流回了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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