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上
人字拖笑吟吟的,居然也很善解人意。
“那行吧,那你这船,什么时候能开啊?”
“估计得后半夜了吧,主要我就怕他们小情侣,一告白,一把持不住,初尝禁果,欲罢不能,迟一点也是有可能的。”学长见大叔是个好说话的,也跟着八婆起来。
男人嘛,凑在一起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难免有些眼泛贼光。
学长贱兮兮地说:“要不叔叔你明早再来吧,明早他们肯定走了。其中一个是学霸,绝对不可能翘课的。”
人字拖嘎嘎大笑:“他妈的,美人都拖不住学霸上课的脚步。”
“那可不是嘛,不然怎么是学霸呢。”
大叔又和学长侃了两句,拎着工具箱就走了。
走到无人处,他停下来,点了根烟,从工具箱里掏出个手机,那是最老款的砖头机,市面上早就绝迹了:“喂。郑队,宽限几个小时吧,今晚岛上上不去了。……问题?没问题,就俩学生在那儿包岛告白呢。嗯,行。行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上去看。”
他把烟灰弹了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咱们这个线人,也太谨慎了些,信息都不愿意发,每次要给咱们情报,就他妈一定要写在这种学生留言簿上。还说什么这样最不引人注意……唉……得了,我回局里去了,你说我来拿个情报还要被小屁孩喂一嘴狗粮,我这警察当的容易么我……”
人字拖碎碎念地走了。
梦幻岛岩洞内。
洞穴不大,里头又黑,若非一场豪雨骤临,谢清呈觉得正常情况下不太会有人愿意来此一游,然而当他猫着腰进到洞内时,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借着手机的幽光,可以看见假山岩洞里丢着几样常见的户外活动装备:风灯,油布,牛筋折叠小椅,狼眼手电,甚至还有一套野外小炊锅具。
“秘密乌托邦。”
“什么?”谢清呈回过头。
贺予把手机电筒往岩壁上一照:“这上面写着。”
谢清呈这才发现湿润的假山壁墙上有着古往今来历代豪侠留下的墨宝——全是意外闯入这片秘境的学生的涂鸦。
而最大的几个题字,就是“秘密乌托邦”。
谢清呈对这些涂鸦没兴趣,扫了两眼,就坐到了岩洞口去看雨。
但贺予是个读编导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文字,他往往都愿意仔细读一读。
“大佛陀昔救众生,诞登彼岸,何不渡我脱离书海?”
“周先生一生吾爱,奈何相识时他已为人夫,求而不得,思之如狂,狂不能言,唯有长守。”
贺予提灯照壁,边看边念,摇摇头:“好文艺,都这么苦情。”
又照另一边。
那一边倒是好,内容五花八门,他又念:“高等数学早日滚出大学课程。”
“快毕业了,希望我能成为大导演。加油。”
“此处避雨相……”
贺予忽然声音就轻了,没念下去。
谢清呈反而好奇:“相什么?”
“……没什么。”
谢清呈不信,回过头一看,顿觉语塞——
“此处避雨相爱,感恩天赐良缘。”
下面还留了那二位野鸳鸯的名字,被一个硕大的爱心圈在一起。
此情此景,不免尴尬,难怪贺予没念下去,谢清呈漠然道:“几年不见你是得了阅读障碍症,看东西一定要读出来才行。”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这些人都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可能早忘了自己还在这里刻过这样的内容。”贺予抬手摩挲过一段斑驳的字迹,“也许有的人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也不一定,但这些字却还留着。”
谢清呈冷道:“那你要不要也写下自己的墨宝,以供后世瞻仰。”
他本来只是一句嘲讽,没想到贺予还真的低头挑了块薄薄石片,在墙上寻了个空位,若有所思地:“有道理,你说我写什么呢。”
贺予说完,还瞥了眼谢清呈,目光里又带着些无法掩饰的嫌弃。是啊……此处避雨相爱,感恩天赐良缘,多少耳熟能详古典烂漫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白蛇向轻舟里的许汉林笑着借一把伞,贝尼尼在雨幕里为尼可莱塔铺一整道可以步下长阶的红毯。
如果在这里的是谢雪,也许这个晚上会令人愉快很多,也许他们还可以效法前人,在那两个因雨结缘的学长学姐的笔迹下,刻一句“我们也是”。
可惜现在困在岛上的是谢清呈。
直男和直男困在一起本就很无聊,何况他们的关系还不是特别好。
谢清呈觉察到他目光不善,于是报之以更不善的眼神:“你看我干什么?”
“对不起,我没别人可以看。”贺予抛了两下石块,随意划拉了几个字:“梦想成真。”
石头粉末簌簌落下。
贺予写完了,把石头一扔,回过身来:“医生您要不要也幼稚一次?”
谢清呈眼神微闪,最终又把目光移到了外头的瓢泼大雨中,如雾般朦胧的暖色灯光中,他的侧影薄得像一张风吹即逝的浣花纸。
“不用了。我的是白日梦。”
“哦。”贺予随意道,“那您说说,是怎样的白日梦。——我可以问吗?没冒犯您吧。”
外头风急雨骤,谢清呈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贺予以为他懒得和自己多言的时候,谢清呈望着岩洞外汇聚成流的雨水,挺平静地说了句:“我以前不想当医生。”
“你现在也不是医生。”
“我最早的时候没想过要学医。”
贺予这回有点意外了,杏眼抬起来:“那你想学什么?”
谢清呈起身回到岩洞里,盯着贺予斫下的“梦想成真”四个字,然后道:“……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他这谎言说的毫无诚意,十分敷衍,甚至连眸底的怅然都懒于打扫,贺予几乎怀疑他是在借机羞辱自己的智商。
谢清呈转过脸,似乎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回到洞中,问贺予:“有吃的吗。”
这会儿确实也是饭点了,贺予带到岛上来的食物只有一块芒果慕斯,那是他原本为谢雪做的。
不过现在好像也只能贡献成他们俩的口粮了。
贺予反正对谢清呈没什么兴趣,既然谢清呈不想提起自己从前的人生规划,那他也无意追问。
他把蛋糕拿出来,递了一块给谢清呈。谢清呈大概是饿得厉害,看也没看,接过就很快地吃了起来。
“有纸巾吗?”谢清呈爱干净整洁,吃完了,还问贺秘书要纸巾。
贺秘书看了眼周围,见牛津帆布桌上有个急救箱,这种箱子里也许会有纸巾一类的东西,于是走过去找了找。
灯太暗了,他找到一包看上去大小差不多的,就丢给了谢清呈。
谢清呈接过刚要打开,突然觉得包装盒触感不太对,怎么是个纸盒?
再定睛一看。
谢清呈:“…………”
“怎么了?”
谢清呈冷漠地把杜蕾斯给贺予扔回去了。
“你长没长眼睛。”
贺予一看,静了几秒,默默地又把这盒子放回了急救箱里。
真他妈绝了。
还是带橡胶颗粒的那种延时情趣款。
不过这两人脸皮在这方面都有点厚,贺予对事物的接受度普遍比较高,无非就是闹个乌龙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谢清呈呢,他性格沉稳冷静,不容易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而且他本来就是已婚离异男士,虽然他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但看到成人用品也不会大惊小怪。
谢清呈只是皱了下眉头:“你们现在这些学生,怎么这么乱。”
“还好吧。”贺予淡道,“更乱的您还没见识过。”
说着,他又留意到医药箱旁边放着的一本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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