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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上

作者:肉包不吃肉 时间:2022-04-24 01:16:52 标签:年下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谁让你去沪州看病的?”男子依旧火冒三丈地嚷道,“都和你说了!那地方就是骗骗那些有钱多得没处花的傻子的!你去凑什么热闹?县城里还不够你瞧的吗?看你一天到晚能吃能喝的,能是什么大病!浪费钱!”

  女人听着,大颗大颗的泪从蛛网似的眼尾褶子里滚下来,滴到小旅馆油腻腻的水泥地上。

  儿子还在发火:“你怎么就那么急着要把钱都给那些医生送去啊……那些医生都是要赚你钞票的你知不知道?天天就发人命财,盼着你这种傻逼生病,好去排着队地给他们送钱!不然他们医院怎么开下去?现在好了,钱都给他们骗光了,弄得你连你孩子都养不起,呸!”

  易北海咒骂着撂了电话,不想和女人再啰嗦半句,气哼哼地披上衣服,从床底下翻出压着的最后五十块钱,往村口的暗赌坊子走去。

  女人伤心欲绝,一度都不想再治了。最后还是市医院的医生劝慰了她,又和易北海进行了沟通。

  最后易北海终于不耐烦地表示,要开刀就开刀吧,反正别从他这里拿钱就好,他也不想花这时间和精力赶来沪州,电话里确认手术风险,留个录音,到时候风险书让他妈自己签字就行。

  尽管程序上不那么正规,院内颇有异议,但念着秦慈岩的威信,一切还是进行下去了。住院,调理,术前沟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终于到了开刀的日子。

  医生再一次和那个孤独的女人确认手术风险,告知她肿瘤位置生得十分凶恶,如果不做手术存活期预计只剩三个月,但做手术要面临的危险也是巨大的,手术如果失败,可能会有抢救不过来的风险。

  “那我想再打个电话,好不好?”

  女人躺在病床上有些胆怯地问道。

  手机递过去了,女人哆嗦地按了一串号码,想要在进生死门之前和儿子再说两句话。

  但是嘟嘟嘟的漫长等待音过后,答复她的,只是和昨日一模一样冰冷的机械音。

  易北海嗜赌,一赌起来昏天地暗,是断不会有闲暇去接老母来的电话的。

  女人最后缓慢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眼睛湿漉漉地,抽着鼻子笑了笑:“谢谢医生了。那个……”

  “什么?”

  女人踟蹰着,看得出她很纠结,似乎是赧于出口。

  负责术前准备工作的小医生温柔道:“阿姨,您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没事的。”

  女人就有些畏惧似的,问了句:“痛不痛啊?”

  “嗯?”

  “手术啊,痛不痛啊?”女人问这句话时,脸也臊红了,薄薄血色从蜡黄色的皮肤底下挣扎着探出来。

  “哦。”小医生反应过来,笑着宽慰她,“不疼的,阿姨,会有麻醉,就是能让你暂时昏睡过去的药,一点痛苦都没有,等你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女人听着小医生温柔的描述,眼里竟多少溢出了一些类似于“憧憬”的情绪。

  一点痛苦也没有啊……

  她被推入手术间时,望着医院走廊上方洁白的天花板,还有簇在她身边全副武装的护士与医生,她脑中仍然想着最后听到的这句话,枯朽的唇角隐约勾出了一点点卑弱的笑痕。

  给她主刀的医生是秦慈岩,秦慈岩年事已高,那一天他已经上了三台大手术,自己身体也有些不舒服,但这台手术确实太难,他必须亲自操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绿色的防护衣下,老医生的汗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镊子。”

  “纱棉。”

  “再递两块纱棉。”

  ……

  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但浑身肌肉是绷紧的,关键时候总是眼睛一眨也不眨。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二助,二助在拿手术盘的时候发现了老师的身子有些微的打摆。

  医生是医生,但医生有的时候,同样也是病人。

  在二助紧张地望着秦慈岩的时候,秦慈岩也意识到自己不行了。他慢慢地把手上不能暂停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做完,然后以尽量不引起人恐慌的镇定声音说:“我眼前看不清东西了,一阵一阵的眩晕。”

  他说着退了两步,想再讲些什么,但眼已一黑,他往后倒了下去……

  这是秦慈岩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有高血脂,颈侧有严重血栓,因此常犯头疼恶心,却从没有到晕眩昏迷的地步。

  医院里类似意外很少发生,但并非没有先例。规培时医生们也早就被清楚地教过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手术当怎样由剩余的医生来通力完成。只是女人的肿瘤位置长得实在太险恶,哪怕后来的医生们倾尽全力,手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母亲不在了。

  儿子倒是忽然变得十分孝顺,他不得不孝顺,他每月都眼巴巴地盼着当妈的那一点微薄的补助,更何况她死了,他的保姆、厨师、佣人……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易北海如坠地狱,怎么也不能接受。

  思前想后,自然是医生们的不对。

  他们一定是贪他母亲口袋里的最后一点儿钱,所以才忽悠她开刀住院。

  补助?减免?

  天上哪里会掉这样的馅饼,他们一定是嫌在她身上赚的钱不够多,想着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拿来做免费的医学试验,所以骗他那可怜的,孤苦伶仃漂泊在异乡求医的老母亲,来做他们刀下的冤死鬼。

  易北海越想越确信,他躺在床上,外头是漆黑的长夜,小村庄夜枭怪叫如笑,在他脑内不断盘旋成仇恨的漩涡,将他整个人裹挟进去。

  第二日,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无钱再赌、四处欠债的易北海摸出了家里生锈的一把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戗亮了,包进厚厚的脏垫布里。

  然后,他去村口的小店威胁店主给了他店里所有的现金,踏上了前往沪州的路……

  几天后,易北海杀医事件犹如一声巨雷,炸痛了整个国家的心脏。

  媒体上,平台上,充斥着对事件的震惊,对罪犯的愤怒,对秦慈岩的缅怀。

  但渐渐地,一些滑蛇毒蝎就借着乱象出洞了。

  “秦慈岩是否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医者仁心,悲天悯人?”

  “易北海母亲之死确实存疑。”

  “易北海是值得同情的,他和母亲生活得一直很穷困,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的小孩心理扭曲也是正常的啊……”

  诸如此类哗众取宠的文章和论点开始被一些公众号和大V轮转。不少人为博眼球,从秦慈岩的学术论文质疑到秦慈岩的人品,还认为他既然年纪大了就该退休,没必要留在工作岗位上放不下权力,最后害人害己。

  更有甚者,开始想方设法对秦慈岩以及其家人进行所谓的深扒。一会儿说秦慈岩女儿怎么嫁了个外国人去了国外定居,外国人有什么好的?这简直是拿着祖国的钱供了个卖国贼嘛。

  一会儿说秦慈岩妻子年纪比他小了十多岁,她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那一定是因为想要他的钱,没准都不是正房,大家伙儿再用力扒一扒,说不准还能扒出是小三上位。

  受害医生的私事居然成了这些人的迷药,让他们闻不见医院里还未散去的血腥,肆意沉沦进了一场剥食隐私嚼吞人心的狂欢中去。

  还有某个大v,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十多年前秦慈岩前往抗灾一线救治伤员的新闻纪录片,大v深谙如何兴风作浪而不受惩罚,他什么也不说,但偏偏只截取了秦慈岩一行人在救护车上因为太累太渴,旁边的小医生心疼老师,开了一瓶葡萄糖递给秦慈岩喝的那段画面。

  评论区:“我没有不尊敬秦老先生的意思,但是有一说一,在这种灾区物资都很紧张吧?给病人抢救肯定都不够用,他这一口下去就喝这么多……有没有考虑过那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灾民?”

  “他喝葡萄糖给钱了吗……”

  “专家们权力都很大的,你看他想给人家免手术费就免手术费,怎么可能喝葡萄糖给钱啊。我认识沪一医院的内部人员,他们说专家都黑得很,一场手术下来红包不少于五位数,如果你看到他们减免了病人费用,其实就是有的时候他们要拿病人去做一些风险试验的,不然怎么锻炼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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