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的胜利
小傅不知道迪士尼是什么地方,但不管薄耘说什么,他都点头,眼睛也一直看着薄耘。
薄耘活了十六年,就没这么心酸过:“好了,先不说了,都拿了咱们就走吧,这破地方……”但他拉着小傅走了一步,犹豫下,回头看看,又说,“其实,你要舍不得这些衣服书,要带也能带,后备箱能装下,就这么点。”
小傅给他弄糊涂了:“到底要不要带?”
“我随便你,你想不想要?”薄耘说,“我是怕你念旧。本来我想你东西多了放不下,结果……唉,你想带什么,就带吧。”
反正也没什么能带的,把这床拆了带上估计都填不满他小舅那部破车。
小傅犹豫了下,走过去拿起几件衣服要往书包里塞,薄耘却又问:“这衣服是他们穿破了不要的吧?”
小傅点点头。
“那我们也不要了,什么破玩意儿。”薄耘说着也觉得自己无常,忙找补,“我想着你自己的就拿了,但是他们不要的,我们也不要。走走走。”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瞅小傅的神色,见小傅没嫌自己反复,就放了心,又来拉小傅。
外面钟明珪跟一众大人说好了,改天就办手续,让小傅单独立户,省得日后他叔拿户口本整事儿。好在有村支书出面,这都容易办。
众人说着,看小傅就抱了个小相册出来,听薄耘愤愤地说里面啥都没有,又是一阵唏嘘。
小傅他叔婶半点不觉羞耻,还叨咕着说这么大个孩子平时吃喝就挺费钱了,他们家条件就这样,够尽心了。
大伙儿看看小傅瘦弱的身板儿,再看看比小傅小几岁却跟小傅差不多高、小胖子的傅强,都很无语。
再没多说了,就这么上车走了。
路上,薄耘一个劲儿地跟小傅说:“你要傻你就以后还惦记这种亲戚。什么玩意儿。”
小傅没说话。以后不知道,反正他这会儿没心思惦记亲戚,他很不安,一下子看看车窗外飞逝的土地,一下子无助地看身边的薄耘和开车的钟叔叔。
他知道,村支书和校长他们是好心,怕他叔搞幺蛾子,才催着他赶紧走,于是他就这么匆匆地、突然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虽然这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但也是他过往的全部世界。虽然叔叔一家对他不好,但他们是他仅剩的亲人,而薄耘、钟明珪和他在不久之前还是陌生人。
他突然想起了奶奶说过的拍花子的故事,说有人专门拐小孩儿,把小孩儿的心脏、肾、眼睛都挖出来卖掉。
小傅正彷徨担忧,突然薄耘抓住他的手。
薄耘的手很烫,很软,手指纤长,和做惯粗活儿的小傅长满茧子的手很不一样。不止小傅,就连娇生惯养的傅强的手都远远比不上。小傅没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手。当然,不止手,薄耘哪里都漂亮,都是小傅没见过的。
“你别怕,”薄耘很认真地看着小傅,说,“我会保护你的。”
小傅和他对视了一阵,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地好了,暖烘烘的,充满信赖。
“嗯。”小傅轻声说。
回城的路很长,天色终于黑了下来,倒是也凉快了很多。中途车停服务站,仨人吃了顿快餐填肚子,然后钟明珪继续苦兮兮地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靠在一起睡觉的俩孩子,哭笑不得。
开回城里的时候,钟明珪瞥见薄耘醒了。
薄耘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撇头先瞅怀里的小傅,正瞅得高兴,不经意看到车窗外的路,愣了下,看小舅:“你干嘛?”
钟明珪明知故问:“什么干嘛?”
“你往哪儿开?”薄耘问。
“你家啊,不然美国啊?”钟明珪反问。
“……”薄耘咬着牙,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大仇得报,钟明珪的声音里都飘着惬意:“你妈让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怎么了,不是你说让小傅去你家吗。”
“我也不是说今天就去啊!”薄耘狠狠瞪他,“你故意的吧?!”
钟明珪微笑着说:“这不废话吗,肯定啊。”
薄耘:“……”
第5章
◎我存折供小傅念书◎
薄耘正要能屈能伸地买通小舅停车,不去小舅那狗窝就不去,不稀罕,他带小傅去住酒店……话到嘴边,他瞅了下小傅,改口:“挺好的。”然后拍拍小傅,“睡醒啦?”
过了几秒,小傅才睁开眼睛,缓缓爬起来,局促地看他。想解释不是故意想偷听……但其实就是。明明醒了,却装睡。
薄耘看不得小傅这样子:“我不是那意思……我本来想先跟我妈我爸说好,你房间都弄好……不是不要你。”
“嗯。”小傅点头。
薄耘偷偷地瞪在前座看戏的钟明珪一眼,然后对小傅说:“你放心,我家里人都很好。他们肯定喜欢你,他们喜欢读书好的。”
二十分钟后。
薄耘刚进门就被他爸拖过去,扒了裤子,用高尔夫球棍抽。
小傅无措地呆在门口,几次想上前,都被钟明珪拦住了。薄耘也嚷着让他别过来——然后薄耘他爸被气得下手更重。
薄耘咬紧牙关,满脸坚毅,不知道的,比如小傅(在场也只有小傅),就会以为他每回挨打都这么硬气。
薄耘他妈心疼地看儿子挨打,嘴上为老公加油:“打重点。”
然后把视线移到傅见微身上,打量一圈,接着移到钟明珪,咬牙自责:“是我错了,我只想着负负得正,没想到……”
没想到1分的倒数第一和2分的倒数第二交流完学习心得,以0分并列倒数第一。
钟明珪叫冤:“是你宝贝儿子非这样,我劝过了。你儿子你不知道啊?我劝得住?”
倒也确实是这个理。她噎了下,说:“对,没错,是我错了,我说了啊,是我错了!”
怎么就指望钟明珪能养好孩子呢?钟明珪这么大了自个儿还没整明白呢。
薄妈——钟明瑜叹了声气,又看向小傅。
之前钟明珪给她发短信说这事儿,同时转了封邮件,里面是这孩子的资料。
是个好孩子,模样也标致乖巧,和自家孩子一个年纪,却过着那苦日子,想想心疼,如果真有难处,她愿意出钱资助,但是要带到家里就过分了。
所以老公说非要打一顿儿子的时候,她没阻止。之前薄耘瞎做实验炸了家里的时候都没动手呢。
但是,话说回来……
钟明瑜又看向闷声挨打的儿子。
以前也不是不想打,只是打得少,大多数时候压根逮不着。好不容易逮着,毛都没碰到,嚎得惊天动地,他奶奶就会闻声而来护着。这会儿倒是老实。
钟明珪在短信里提了一嘴,说薄耘在村里表现得可圈可点,照顾起小傅来真有哥哥样儿,不是平时作天作地的小霸王范儿。可能小傅确实合他眼缘。
毕竟就这一个孩子,薄耘他爸薄首阳没多打,又见儿子一反常态,心里和老婆一样有着想法,就松了手,光横眉冷眼地瞪。
薄耘等了十来秒,扭头问:“不打了?”
“……”
这语气就欠揍。薄首阳提起刚放下的球棍要继续,薄耘火速从沙发上爬起来,提起裤子就窜远了,嘴上还说:“差不多得了啊,我给你们面子,你们也给我面子,各退一步啊!不然我现在就叫奶奶来!”
眼不见为净。钟明瑜闭上眼睛:“你奶奶去庙里了,后天才回。”
薄耘:“……”
薄首阳黑着脸:“过来。”
傻子才过去!还打上瘾了啊?!薄耘真想这么嚷嚷。
要搁平时,他就一溜烟儿跑了。他发小遍布整片山头,去哪家不能帮他躲到奶奶回啊?
但是,今天的情况太特殊了。
他犹豫着,扭头瞅了瞅脸都哭红了的小傅。小傅哭都没声儿的,就两行清泪挂脸上,风吹能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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